《木偶净琉璃》若长生

22、父母

　　一到换季的时候，家里猫毛大爆炸，根本清理不干净，安可每天都会被糊一身猫毛。

　　他还算好，每天在家，衣服粘了猫毛也没什么，温岚光就不行了，平日里一回家就直奔楼上换衣服，多待一秒西装都容易遭殃。

　　安可举着梳毛刷，在屋子里四处寻找蓝猫的下落。每次梳毛都是这样，布偶不用招呼，自觉主动地乖乖躺在地上任由安可搓揉，蓝猫就不同了，一见情况不对，就会赶紧躲起来。

　　一楼突然响起敲门声，安可叹口气，放弃抓猫，决定一会儿趁蓝猫回窝里睡觉时再动手。

　　本以为门外是温岚光的快递之类的，安可看了看猫眼，准备开门的手停住。

　　门外站着的中年女性盘着发髻，化着淡妆，她习惯性的皱着眉，眉眼透着几分凌厉，依稀能看出与安可有几分相似。

　　安可打开门，正无意识地摸索着单肩包金属链的安母动作一僵。

　　准备许久的话都咽了回去，做了多日的心里建设也轰然崩塌。

　　安可更是无措，他唤她。

　　“妈……”

　　安母神色巨变，她后退一步，冷冷开口：“别叫我妈，你不是我儿子。”

　　安可一哽，心中泛起阵阵难过。

　　看到安可脸上的落寞，安母冷硬的防护罩轰然崩塌，眼眶一红，潸然泪下。

　　五个月，从知道自己儿子的人形偶制作成功到现在，五个月的时间，她一直在反感厌恶和纠结痛苦中度过。

　　她无法接受一个用着他儿子样貌，学着她儿子一举一动的机器人。

　　怎么可能接受？

　　她怀胎十月、用血肉孕育出的孩子。十八年的时间，牙牙学语的幼儿长成玉树临风的少年郎。她以为大学四年已是他们母子最长的分别，却不想年幼时一和妈妈分开就会嚎啕大哭的儿子，最终选择了永远离开她。

　　只要一想到冷冰冰的机器在模拟着安可的样子继续生活，她忍不住地就感到恶心，这种虚假的东西，怎么配代替她的儿子？

　　可是，可是啊，她还想再看一眼，再看一眼在她面前撒娇耍赖的儿子。描摹照片千百遍，都不足以抵消一丝一毫的思念。

　　刻骨之痛不过如此。

　　安母闭上眼，面对这张与儿子一般无二的脸溃不成军，只得转身慌乱而狼狈的逃跑。

　　“妈！”

　　安可追到电梯口，却见安母突然蹲了下来，不顾形象地失声痛哭。

　　“滚！”她推搡着上前试图扶她的安可，声音凄厉，“你不是我的儿子！滚啊！”

　　环抱住安母不断颤抖的身体，泣血的哭声敲击在安可的心上，很痛很痛。

　　“为什么？为什么啊……”

　　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人形偶温暖的体温，安母突然丧失了所有的力气，她捂住脸：“你怎么忍心啊，安可，你怎么能忍心抛下妈妈……”

　　“是妈对不起你，是妈真的做错了吗……”

　　*

　　安母离开了。

　　安可回屋，又一次坐到了阳台窗边。

　　蓝猫就在窝里，他却没了给它梳毛的兴致。

　　他没想到安母会找上门，安父安母的性格他是知道的，绝不会认同人形偶的存在。当初夫妇二人能被温岚光说动去做记忆侧写已是十分不易。

　　人形偶的数据里对安父安母的记录，除了常规资料，还有一份来自医院的医案记录。

　　安可和家人之间的感情很复杂。
　　似乎也没有哪段亲近的感情，是可以用一言两语讲清楚的。

　　**

　　从小安可最喜欢的课是美术课，剪纸也好，画图也好，每一次亲手创造出美丽的东西都让他感快乐。

　　同学也知道安可手巧，美术课上总喜欢和他一组。

　　有段时间班里布置了做一本书的任务，安可眼前一亮，翻出本子仔细记下了老师的要求，脑海里已经有了无数新奇的想法。

　　三周时间，他在网上找了许多资料，有趣的图画、好玩的小故事、不可思议的科学小知识、益智类小游戏……每天写完作业，安可就抱着电脑设计排版，当一页页纸张打印出来后，他又在空白处一笔一笔画上插画。

　　给装订好的十几页纸加上塑料封皮，安可全程一个人制作的“书”新鲜出炉。

　　看着封面上写着的【制作者：安可】，安可既开心又紧张。

　　同学们会喜欢他的书吗？会的吧？书里都是平日大家最感兴趣的内容，插画也是最近很火的漫画角色，大家肯定会被吸引到的。

　　果不其然，一周的评比时间，安可做的书是班里图书角借阅次数最高的书。

　　截止周五最后一节他和另一个同学平票，那个同学做的是精品故事选与名著推荐，虽然借阅量不是特别高，但投票环节里得到的票数很多。

　　最后，班主任将她的一票投给了故事选。

　　她说安可的做的书很有趣，但学习价值不高。

　　安可拿着自己几天就被翻出毛边的书，乖乖点头。

　　其实他在做之前就想到了这种杂书不会讨老师喜欢，但没关系，这一周里他的书被同学们争相借阅，那他花费的那些时间就值了。

　　没过多久，班里要换黑板报，班主任询问哪些同学愿意参加。

　　“对了，安可不是画画不错么，这次也一起吧。”

　　安可忍住内心的小雀跃，点头答应。

　　“妈，班主任让我画黑板报，最近晚上可能要晚点回家。”

　　安母皱眉：“前段时间不是刚做完什么书吗？妈妈都说了别再参加这些乱七八糟的活动了，多耽误时间。”

　　“不是，黑板报隔段时间就要换的，上次老师看我画的好，点名叫我参加的。”安可笑了笑，“为班级做贡献嘛。”

　　“学校总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耽误学习。”安母抱怨一句，嘱咐到，“晚上就半个小时，别玩那么晚，早点回家。”

　　因为晚上不能留太久，安可每个课间都会去后排黑板赶工，把自己早退的时间都补上。

　　“下周校领导要检查，负责黑板报的同学们幸苦一下，周六早上过来把黑板报画完。”班主任对这一次的黑板报很满意，正好遇上检查，她便想着让几个小孩早点画完，到时候教室也更好看。

　　“不行。想什么呢？周六还去学校？”安母想都没想一口拒绝了安可。

　　“可是这是班主任说的……”安可没想到安母真的会拒绝，他喉咙一哽，“我已经答应了……”

　　“谁让你答应的？周六就你们几个学生去学校，出了事你们老师负得起责任吗？”安母越想越觉得就是几个小孩借着机会一起出去玩，她又一次拒绝道，“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其他人都能去，为什么我不能去？”安可忍不住大声质问到。

　　安母脸色一放，生气了。

　　“没为什么！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就是不能去！”

　　“你以后少和那种就知道玩的小孩接触，多和那些学习好的同学交朋友！也向人家学习学习……”

　　*

　　“不是爸爸不支持你，但是你自己要想清楚这件事。”

　　刚买完中考模拟卷的安可和安父坐在书城旁的快餐店，试图展开一场推心置腹的父子交流会。

　　“你说你要学画画，你有想过将来等你毕业了要干什么工作吗？”安父问到。

　　“只要画的好肯定可以养活自己的，再说现在国内动漫行业也发展的越来越好了……”

　　安父听了两句，摇摇头，语重心长到：“你还是太年轻了啊。”

　　“什么是画得好？每年有那么多艺考生，真正学出来的，能靠画画养活自己的那都是凤毛麟角的几个天才，人家那是有天赋，你想一想你能成为那种天才吗？太不现实了。”

　　“更多的学画画的，学艺术的，将来到社会上连口饭吃不上，最后还是要找个别的，和艺术和理想一点关系都没有的工作。再说，你就算能勉强养活自己，你将来不找对象了？不结婚了？不养家了？”

　　“那种能成功的，都是极少数极少数的几个人，别一看别人的经历，就觉得自己也可以，你要看看那是多少人里才出来的那么一个。”

　　“高考就不一样了，只要你踏踏实实学，成绩那是实打实能提高的东西啊。”

　　“爸爸妈妈也不要求你有多大成就，将来考个好大学，找份好工作，踏踏实实的过日子就很好了。”

　　细小的气泡从杯底一路向上，一头撞到了漂浮在上层的冰块上，安可的指尖被捧在手心的可乐冻得冰凉，他试图解释：“可是画画也不是说就要成为那种大艺术家，还有其他工作……”

　　“等你到社会上就知道了。”安父拍了拍安可的肩膀，“爸爸妈妈不可能害你啊，爸爸见过太多为了所谓理想梦想去拼去闯的年轻人了，最后不都是撞得头破血流又回来了吗。”

　　“爸爸单位里有个哥哥就是从美院毕业的，好像还是个挺厉害的学校，人家天赋也不差，现在不还是在毫不相干的岗位上工作吗。”

　　安父见儿子满脸的不服气，心想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只是这个理想他实在不看好，做什么不好呢，实在没必要冒这种风险啊。他也是想让儿子少走弯路，现在好好学习将来考个编制，稳定的生活多好。

　　安父语气放缓：“当然，爸爸说这么多，最后的决定权还是在你，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