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完待续的人生》穆晓玥

31、羁绊

　　我的奶奶将近一百岁，于十二月十一日晚之十二日早之间的某个时刻安详离世。离开人世间的最后一刻，身边并没有子女相陪，因为谁也不会预料到晚饭时间还是很正常的老人怎么会在几个小时内就变得没有了呼吸。至此，这位老太太与儿女的缘分到此结束。

　　虽然距离老人家离开已有一小段日子，但多少还是有些不太真切。每每回忆起来，都觉得人生真的不过如此，尤其是出生且生长于贫苦的农村家庭。若是生活于富贵之家，又活到属于高龄的年纪，想必会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

　　生活于贫困的农村家庭的长寿老人经历的最大悲哀莫过于亲人的漠视，相较于用“幸福”去形容家里有一位高龄的老人，习惯于奔波、忙于生计的亲人们可能会更倾向于用“累赘”去作表述。

　　很多受过教育的人定是无法接受这种现实的情况的，可面对现实，面对下有小、社会残酷的真实情况，大人们还是只能做出这样的选择。都说现在的社会大多都异常重视小孩子的生活，而忽略掉老掉的那一代人的需求。事实是的确如此，穷人也只能如此。

　　奶奶离世后，我的父亲就有了空档期。父亲本是做建筑的工作，因为天气寒冷，且轮到我家照顾奶奶，父亲便在结束工地上的工作后回到了家乡，每日给奶奶做饭。父亲已五十多岁，因为时代的原因，当年在填写身份证出生日期时，往大申报了些，所以，身份证上的年纪已六十有余。有了时间的父亲，便又想投入到工作中，给自己挣一些养老钱。于是，父亲便托人多方打听，看哪个工厂或是工地还有招工的，他亦是自己跑到了县城，看罐头厂里是否会有招工的，但最后，都一无所获。

　　用一句难听的话去形容，过了六十岁的老人对于社会来说本就像是鞋底偶然踩到的口香糖，黏糊糊，招嫌弃，想要人去除却又难以去除，就是非常悲哀。

　　父亲过了这把年纪，因自己的很多亲身经历，并未感到多少的悲哀，但我就是完全不一样的状态了。明明年轻时为这个社会做了贡献，可到老了，却成了社会的边缘人，不仅要学着适应社会的发展，科技的进步，还要面对没有退休金且无法依靠苦力赚钱的境地。同时，我也对自己感到万分惭愧，虽然上了学，出了村，见了点所谓的世面，为家里赢了点“家里出来个大学生”类似的所谓的面子，除此之外，家里亦是什么均未改变，所有的一切还能只靠两位年迈的老人自己去创造。每每一想到这，我真是辗转反侧，为作为他们的女儿但却无法带来任何变化而感到羞愧。

　　父亲在家未能找到工作，家人便想让父亲到省会城市来，毕竟我们都在这边，互相能够照应，且机会多些。于是，在一个初雪的日子里，父亲坐汽车从家乡来到了省会城市，开始了独属于他自己的新生活。

　　对于农村人来说，定期体检是一个很遥远的话题。让父亲去做体检这个话题已经给父亲说过多遍，但没有一次实施成功。这次，趁着父亲在，便想着给他预约个体检。可是，去劝说一位总是习惯于赚钱、攒钱而不舍得花钱的老人去花钱又谈何容易。虽说是我这个做女儿的给他出这个费用，他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打电话，生怕花了冤枉钱。哎，对于习惯了节约、简朴的老人的来说，儿女某些时刻的一些“孝心”可能会被他们当做是“浪费”，这一点我虽然可以理解他们，但我也确实会感到气愤。他们怕花钱，可他们并不清楚对于贫困的家庭来说，提前花点小钱，了解自己的身体情况远比疾病来临，却无力招架、无力支付带来的伤害要小得多。虽说我父亲偶尔会说“要是得了重病，不会花钱去看”这样类似的字样，可要是让作为儿女的放弃去给他们治疗，这种因为无能力负担而放弃所带来的阴影恐怕会笼罩儿女的后半辈子......

　　在“已缴了费，不去体检浪费”的文字下，父亲终是妥协，去做了体检。由于父亲要找工作，儿女都忙于生计，他便自己坐地铁坐公交去体检，不过去之前，我给他做了详细攻略，但又真的怕他搞错方向，好在父亲当年在北京当过兵，很小年纪便有过坐地铁的经验；又开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货车，在通讯、网络没有那么便捷的时代，完全靠记路线走过一条条路，所以方向感很是不错。早上我临上班时父亲告诉我，他已体检完毕，下一个目的地赶往工作的面试地点。
　　对于习惯了忙碌的老人来说，突然的休息可能会抽空他们的身体。相较于劝说他们在家里坐着躺着，让他们去找一份没有那么疲惫但又有些钱赚的工作未尝不是好事。只是，很多时候，还是会感叹社会的残酷以及自己的无能。

　　时至今日，我的女儿已两岁多，我的先生是想要二胎的，因为他每每一想到，我们离世后，只有女儿自己就觉得很是担心。我则处于异常纠结的状态，一是因为家里有四位老人均未有退休金，我们需要考虑他们的未来，有了二胎之后，我们的压力肯定会更大；二是有了二胎后，我们确实也无法给女儿提供独一份的爱，独一份的关怀与陪伴。可是又想到若干年后，我们老去或是生病，不得不需要她去照顾或是陪伴，又觉得到时候她压力亦是非常的大，又是非常困扰我。
　　成年人的压力无处不在，且各式各样，这其中也包括因亲情产生的各色羁绊......不管怎样，人生还是要继续朝前看，朝钱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