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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二十七章 此意徊徨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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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予佑复一杯饮尽,踉跄起身,薛士桢见他摇摇欲坠,忙近前搀扶。
脑中晕眩,荀予佑闭起双目,好一会儿才睁开眼来,脚下依是虚浮。薛士桢不敢松手,跟着他亦步亦趋。
荀予佑停了脚步,环顾四周,举手在空中画个圈:“这里所有的东西,我都不想要,从来都不想要。”良久,低语,“我想要的,不过一个她。”跌坐在地,垂下头去。
薛士桢不由叹息:“云师妹恐不知晓陛下情深若此。”
“知晓了她就能不走吗?”荀予佑抬头相望,已泪流满面,“我答应过先生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的……”
薛士桢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祁珏之死,荀予佑如今的身份,还有那即将到来的蒙古妃嫔,横亘其中,便是他和云宜感情的厚障壁。他不能抛下江山千里、家国万钧,不能违背两族的盟约与誓言,而他同云宜之间,亦不可能再容下其他人。
这仿佛是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
“这天下,这皇位,不知有多少人为它拼得你死我活,血流成河。可做了天子又如何?万物刍狗,薛兄,你说得好,说得好!”
一阵反胃,酒意上涌,荀予佑不觉弯腰捂口。薛士桢忙轻抚他后背,荀予佑咳了两声,喘匀了气,道:“薛兄此次出使蒙古,想必见了那有别于江南的苍茫景象——草原旷野,荒漠戈壁,瀚海阑干,朔风怒卷……”停了片刻,接着道,“我有一次独行于沙漠,走得累了,便在一处沙山上躺倒下来,举目见满天星辰,银河璀璨。四野无人,沙峰隐隐,黑暗中能听见风吹流沙的声音。那一刻苍穹仰望,真觉茫茫浩宇,天地间个人渺小若斯。什么江山万里、千秋功业,都可忽略不计。”
“陛下……”
“人身难得,人寿几何,没有一个可以爱的人,不能和自己所爱之人在一起,才是遗憾,才是遗憾。”
“可若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荀予佑摆手,阻了薛士桢的话,“父皇说过承继这皇位,就是承继了最难担负的责任和夜以继日的辛劳。个人的情感,不能凌驾其上。”
“陛下所言极是。”薛士桢点头。
荀予佑却是摇头:“父皇说家国社稷唯我所系,当真是这样吗?真的只我一人,才堪此重任?”
“陛下身为皇嗣,自是如此。”薛士桢道。
荀予佑望着他,复又摇头:“这一家一姓的江山,未免狭隘。好比薛兄你,自告奋勇出使关外,不辞劳苦千里奔波,化敌成友缔结盟约,消战端于未启,弥兵火以无形。为百姓福祉、社稷安宁,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亦在所不惜。有如此心怀天下苍生的胸襟,这江山千里、家国万钧,我担得,你便担不得吗?”
“陛下,”薛士桢跪倒在地,“草民万死不敢!”
“草民?”荀予佑伸手拉了他起来,本已迷离的双目忽而清明,深视他道,“那你告诉我,洪都城楼,红色的曼珠沙华,为何会变成白色?”
*
一夜微雨初停。
云宜立在廊下,抬头看湛蓝如洗的高远天空中不时飞过几只驯鸽,带着单调细长的哨音。
春天的脚步愈发走近,疏朗的枝头悄绽出淡绿的嫩芽和小巧的花苞,白色的玉兰、黄色的迎春在风中摇曳,身姿绰约,香气播洒。
太阳还未升起,周遭一片澄澈明净。云宜怔怔看了半晌,深吸一口气,返回屋里。
摇篮中的小人儿已经醒来,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珠在眶子里滑来滚去,嗯嗯呀呀,手脚并举。
云宜伸手将他抱起,低拍轻哄。他便一手抓着她胸前衣襟,一手握拳放进自己的小嘴中舔吮不停。
“阿朗是不是饿了呀?”云宜望着他笑。这孩子愈发可爱,便是饿了,亦不哭闹。
云宜摸出规律,忙叫了人来喂他。小家伙吃饱喝足,尿了一回,又呼呼睡去。
自那日对荀予佑提过请求,荀予佑便再没来见她。
云宜想也许是他生了气,也许自己于他并非重要到不可或缺。两族邦交、御座千钧、江山万里,孰轻孰重,太过分明。
她定下离开的日期,没有遭到阻拦。荀予佑派人陆续送来诸多物什,她原封未动,只将几件本是自己的衣物放进随身的行囊。
站在屋中,环顾四下,她想此间以后不知会住着个怎样的女人。贤妃、宁妃、抑或是别的什么妃嫔,而她,终究不属于这里。
云宜站了半晌,转身抱起熟睡的阿朗,拿了床榻上整理好的行囊,走出门去。
*
一驾硕大华丽的马车,已经停在宫道上。
有人打开门帘,云宜登车而上。车内宽敞舒适,摆放着各式所需,坐卧皆宜。
车行辚辚,阳光从窗帘的缝隙处透进来。她伸手掀起一角,默然向外注视。宫门道道开启,马车缓缓驶出宫城。
不知为何,薛士桢亦不来相送。云宜心说也罢,见面不过徒增唏嘘。
她默默思想自己为何要来这帝都京师。这凤阁龙楼、玉树琼枝的御苑宫阙,让她彻底失去了祁珏不说,还有……荀予佑。
一滴泪终是无声滚落,她看一眼怀抱中的婴儿,见他双手握拳垂在两侧睡得香甜,喉中哽咽:“阿朗,姑姑带你回家。”
她低头凑上因酣睡极度放松的脸颊,深嗅那馥郁芬芳的气息,只觉一瞬安适平静。
她抱紧了他,喃喃低语:“阿朗,幸亏还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