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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第二十四章 鸳誓几许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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遣开内侍,殿中父子相对,默然无声。
荀予佑低头立在原地,半晌,听荀瞻治道:“阿佑,你过来。”
荀予佑心绪纷乱,迈步上前。
“坐。”荀瞻治指着身旁的椅子,一瞬不瞬地望着他道。
荀予佑依言坐了,听皇帝又道:“阿佑,你瘦了,要多注意身体才是。”
“多谢陛下关心,陛下也要保重龙体。”荀予佑心口发酸,努力从君臣父子不得分明的状态中镇定下来。
“此次肃清叛乱,阿佑居功至伟,朕心甚慰。”
“是乃臣之本分,臣只愿天下太平,百姓安乐。”
“朕打算将后续事宜交予你全权处理。”
“……臣恐拿捏不当。”
“盛世鏖兵,荼毒生灵,首恶必除。其余,你看着办。”荀瞻治咳了两声,国家之事,终是要交到这唯一的儿子手中,不管他愿不愿意。
荀予佑还欲推脱,皇帝已转了话题,道:“那位云小姐,就是阿佑的心上人吧。和朕说说,你们是如何相识的。”他早已派人打听,今日终于得见。
如何相识?荀予佑不觉思绪纷茫,飘渺于十数年外。
他一直记得那个瑟瑟冬日的下午,阳光渐已收去热度,他蜷坐在巷口的石阶,昏昏欲睡。
这一天,从早晨开始,他便没有吃过一点东西。腹中空空荡荡,身上愈觉寒冷。这条街做吃食的店家很多,可是他兜里没有一个铜钱,闻着弥漫在空气里的食物香味,腹中更是难受。他那时还不到十岁的年纪,寒风裹挟着他衣衫单薄的瘦小身躯,他满心忧愁要如何在这江南古城度过第一个冬天。
一股浓烈的香甜味钻入鼻中,额上拂来丝丝暖热。他倏忽抬头,见一块冒着热气的糕团堪堪贴近鼻尖。托着它的是一只白乎乎的小手,他看清了面前粉妆玉琢、满眼机灵、约摸四五岁光景的女娃。她穿着藕色的缎袄,头上梳两个可爱的小鬟,扎着饰了珠花的发带,将那块热糕团递到他手里,一笑跑远。
他两三口将糕团吞咽入腹,暖热香甜,只觉是这世间最好的吃食。他起身寻着那一点藕色远远跟去,一直跟到渡口,跟上渡船,见她已如小猫般偎在一清朗男子怀里睡熟。
他被船家发现身无分文,吓唬着要仍他入湖。那清朗男子替他付了钱,又将他带回家中。
男子的家建在半山,面对浩渺太湖,满是依山傍水的清幽旷远。他一眼便喜欢,不想离开。男子也不赶他,反予他洗漱衣食,后来索性让他在一间屋子住下,教他读书识字、诗词歌赋、笔墨丹青。
那女娃就是云宜,那男子便是云康。他在云庐一待半载,直到被带入平江侯府。
那是他长久流浪之后终于觅得的宁静港湾,是他破衫褴褛、饥肠辘辘、颠肺流离之外难得的居有定所和衣食无忧。是他离了额吉、离了草原大漠戈壁,最早感知的人间温暖和享有的美好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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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饥寒交迫,冻馁街巷,是她予我一口吃食。又是先生收留我在家中,衣食暖热,训蒙书画,半载温馨,永生不忘。”荀予佑回想往事,似自言自语。
荀瞻治半晌无语,良久才道:“是朕让你受苦。”咳了数声,又道,“云康高义,将身殉国。朕本欲追授他忠意伯的爵位,但思他性向山水,生前既不愿为官,此举亦是多余。”
荀予佑黯然伤怀:“先生临终遗言,只愿我照顾好他唯一的女儿。”
“阿佑,其实无须嘱托,朕知你早已情根深种。”
荀予佑低头默认,没错,他会拼尽所有,让她这一生都幸福快乐。
“朕看得出来,她是个好姑娘。只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她这心性,怕是不适合皇宫大内啊。”荀瞻治面含忧色。
“陛下……”荀予佑仓皇抬眸。
“阿佑,你知道的,朕早有旨意着你储位东宫。”
“可是陛下,别说是她,就连我也并不适合这里。”荀予佑语声凄然,站起行礼,“陛下若无他事,臣请告退。”
“阿佑,”荀瞻治亦从座中站起,身形晃动,撑在桌案,“不管你接不接旨,都不能改变你是朕的儿子。你……”话未说话,猛然以袖掩口,咳得连腰都直不起。半晌放下手来,袍袖上已星星点点一片殷红,惊得荀予佑忙近前搀扶:“陛下……还请陛下保重圣躬。”
荀瞻治喘匀了一口气,抓住他的臂膀,叹息道:“阿佑,你不要走,朕……已时日无多。”自宫中巨变,身心俱创,每每思及,痛不欲生。须臾,赣王谋逆,盛世烽火,瞻前顾后,殚精竭虑,焚膏继晷,渐至油尽灯枯。
“不,陛下千秋万岁……”荀予佑急道。
荀瞻治苦笑摆手,止了他的话:“百年尚不可得,何来千秋万岁?只是阿佑,时至今日,你都不肯叫朕一声‘父皇’吗?”
荀予佑泪盈于睫,终是不能开口。
荀瞻治握住他的手,颤声道:“阿佑,你莫要走。在这儿住几日,陪陪朕,也让朕多看看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