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心入画图》乐重余

63、第二十一章 城下之盟2

　　暮色将至，雨势渐收，风却愈发大起来，在帐外刮得呼呼作响。

　　荀予佑留云宜一起帐中用膳，饭菜上桌，才要动筷，有人来报，说薛士桢营外求见。

　　两人俱是一愣，荀予佑忙道快请。不一会儿，一人风尘仆仆走进帐来。

　　云宜一看，喜得从椅子里直跳起来，跑去一把拉住了道：“薛师兄，真的是你，你不是去蒙古了吗？”

　　荀予佑亦是欢喜，站起道：“最难风雨故人来。薛兄，见到你我真高兴。”

　　薛士桢拱手行礼，双手奉上昔日荀予佑所给金剑：“侯爷，士桢幸不辱命。”

　　“哦，已经办成了？”荀予佑惊喜接过，见薛士桢半湿的衣衫上斑斑点点沾了尘土污泥，颇是狼狈，忙吩咐人准备妥当让他先去沐浴更衣。

　　薛士桢恭敬不如从命，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洗去征尘疲乏，换了衣衫，重新进得大帐。

　　荀予佑已叫人添了碗筷，拉着薛士桢在桌边坐下：“薛兄想必没有用饭，我们一起吃些。”

　　薛士桢见桌上饭食丝毫未动，忙施一礼道：“怎敢劳侯爷相等。”

　　“薛师兄，快坐下吃饭，我都饿坏了。”云宜往他碗里夹菜，“今日托你的福，又添了两个菜，刚上桌，还热腾着呢。”

　　荀予佑举杯道：“薛兄，行军无酒，我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薛士桢复欲起身，云宜一把摁住道：“哪来这么多礼，好好坐着吃喝。可惜今日无酒，不然定与你不醉不归。”

　　三人围坐，甚是高兴。

　　云宜才填饱了肚子，就急着问：“薛师兄，快说说你这一路的见闻，那些个蒙古大王有没有为难你？”

　　“是啊，薛兄，此行可还顺利？”荀予佑也想知道他出使蒙古的情况。

　　薛士桢放下筷子，喝了口热茶，将此行经过一一道来。种种艰苦略去不言，便是那刀剑压颈、汤镬在前之事，亦说得云淡风轻。

　　*

　　薛士桢离开苏城出使蒙古尚是正月，一行人快马加鞭赶到居庸关，鞑靼大军已陈兵关外。

　　他出示金剑过关，直往鞑靼营帐求见可汗阿里台。

　　阿里台闻说使者前来，心生好奇。又听报使者无官无职，乃是一斯文白净的年轻人，从者不过数名，更觉惊讶。若在平日倒也罢了，如今自己磨刀霍霍、旌旗猎猎，挥师北来有叩关之意，这汉人朝廷竟然只随意派遣一介书生前来，分明就没把他放在眼里。他既疑且怒，想这使者也是大胆，遂命帐前刀枪林立，生火架镬，将一锅冰雪煮得沸腾，定要给来人一个下马威。

　　几日飞雪，居庸关外已是冰霜覆盖。远山皑皑，瀚海阑干，天地间银装素裹，渺然萧寂。阳光照在雪地上，白晃晃一片。但更为耀目的，是那些锋利兵刃上反射出的光芒，闪闪灼灼，刺人眼眸。

　　薛士桢孤身穿过刀丛枪阵，抬眼见烈焰熊熊，浓烟滚滚，帐前架起的大锅下木柴烧得噼啪作响，锅里的水正突突冒着气泡。

　　他视而不见，大步进帐，对阿里台行礼陈词表明来意，阿里台听后大笑不止。

　　薛士桢道：“可汗何故发笑，陈兵关外乃是何意？”

　　阿里台闻言又笑：“使者何必明知故问，陈兵关外，傻子也知道本汗要干什么。”

　　薛士桢说：“我却不知可汗敢做些什么。”

　　阿里台挑眉：“怎么，你以为本汗不敢造你们的反？你们自己人还造自己人的反呢！”

　　“可汗所指莫非赣王？”薛士桢一笑，“那也是我们自家之事，关起门来自行解决，与可汗何干？”

　　阿里台瞪眼道：“实话和你说了吧，你们皇帝昏庸，荀瞻濠邀我南北合力，共谋大事。”

　　“共谋大事？”薛士桢仰天长笑，倒把个阿里台笑得直发愣。

　　“你笑什么？”阿里台有些愠怒。

　　“我笑既如此，可汗还与我在这儿啰嗦什么？把我往帐外那大锅里烹了，即刻起兵打进关去就是。”

　　阿里台勃然大怒，一掌击在桌上，指着薛士桢道：“你以为本汗不敢，帐外那口大锅正为使者准备，来人！”

　　左右闻言，忙上来抓着薛士桢推出帐外。冰天雪地里，一大锅水煮得翻腾激荡噗噗有声，不时溅出锅外，落在柴火上滋滋作响。

　　几个鞑靼兵士将薛士桢高高举起便要往锅子里送，却听帐内一声“慢着”，帐门开启，阿里台缓步而出，立于帐前。

　　他望着被架在半空的薛士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迂腐书生，出言讥诮，自请汤镬，是真不要命，还是以为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自己不会把他怎么样。虽说原不过是造些阵仗，但真惹恼了他，他也是可以杀人不眨眼的。料那书生一时逞口舌之快，如今怕是吓得尿了裤子。阿里台见薛士桢一动不动，心想莫不是已被吓晕过去。

　　他走近几步，见薛士桢闭目微笑，大有惬意享受之态，不觉极是惊讶，琢磨此人难道疯傻，生死当前，竟是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不想死就求饶。”阿里台恨声说。

　　锅子里的热气涌上来，薛士桢原本因寒冷而苍白的脸竟有了一抹红润。他仰躺其上，神色安然，道：“连日奔驰，不便洗漱。北地严寒，能在此好好泡个热水澡，岂不快哉？”

　　“使者是真不怕死，还是以为本汗不会叫他们把你扔进这锅子里去？”阿里台道。

　　薛士桢哈哈一笑：“可汗若要烹我，如何还在此与我闲聊呢？”

　　阿里台气得鼻子出气，这是赶着趟儿要把自己往锅里送啊，皱眉道：“没见过你这样的使者，敢情就是大老远跑来找死！”

　　“蝼蚁尚且贪生，何人不惜己命？”薛士桢道，“只我惜死并不怕死，今者我一人就汤镬，怕他日可汗你举族身赴，灭顶而没。”

　　“本汗不是被吓大的。”阿里台说。

　　“可汗自然不是被吓大的。”薛士桢附和，“可汗睿智前瞻，若非隐有所觉，大军前来，怎会在居庸关外逡巡不进？”

　　阿里台恍觉后背生凉，不禁道：“把他放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