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仓鼠与招牌菜 ...

  •   柏舟最终还是拒绝了。

      他好不容易才有现在的生活,三份工作正好能填补每个月巨额债务和治疗费用的空缺,去了这个半吊子的经济公司能不能更好,他不敢赌,楚子郁可以抱着玩玩儿的心态把他招进去,但他的海绵里已经挤不出一滴时间了。

      从那以后,楚子郁便再也没有来过Cave Befuddle Bar,柏舟也松了一口气。

      他并不擅长应付楚子郁这样的人。

      时间的齿轮依旧往前转动,柏舟外婆的病也进入了新的疗程,医院推荐了一种进口药,单价后到底有几个零,柏舟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这样就能把零给看少似的。

      他付不起这么昂贵的药费。

      从市医院到城郊棚户区,十几公里的路,特别远,柏舟花了一块钱坐公交,到了终点站下车,最后一段路上反而人来人往。他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背后突然有人贴上来摸他的腰,咸猪手正要细摸,却猛地往后翻折,腕骨发出“咯”地一声,那人瞬间跪了下去,哆哆嗦嗦地叫了起来。

      夜色昏暗,柏舟的眼眸却似乎淬着寒光。

      他觉得好恶心,胃里一片翻涌,没有晚饭吃,所以翻涌的全是苦水。

      “为什么你这种人渣,反而能健康地活着?”

      好吧,命运就是不公平的。

      问这种狗屁问题简直是浪费时间。

      柏舟转身就走,从这儿到他住的破烂棚户楼也就三十分钟的路程,酒鬼、扒手、嫖客、站街的都遇上了,这儿最不缺的就是底层人。

      他饿得发晕,没看见自家门前蹲守了一帮人,等走近了才发现,这时候已经跑不了了。耳边嗡嗡作响,又被扇了一巴掌,柏舟难受地弓起背,被扯着头发辱骂:“臭婊子,这么冷的天要老子等你多久?钱在哪儿?他妈的要是还不上老子整死你!”

      “……昨天不是才还了吗?”

      柏舟被迫低着头,鼻腔一片温热,眼前阵阵发黑,他知道自己流鼻血了,但没有抬手去擦。

      “昨天?昨天的那是本金部分!你他妈的利息被你吞了是不是?”

      “约定好的……每个月还六万,两万本金,四万利息,昨天你们已经收走了六万块钱。”

      刀疤脸暴力收债人冷笑一声:“那是去年的鸟屁约定,今年从三月份开始施行新条款。你还剩六十万债款没还,以后每个月还十万,再还两年你就解脱了,在没还完之前,你和你家那老不死的都给老子注意点!”

      柏舟从头到脚都凉了下来,脸色更灰败了,他个子高,垂眸俯视着催债的人,但他知道自己现在和路边任人践踏的泥土和尘埃没有什么不同。

      温热的血沿着嘴唇和下巴滴到衣服上,这是件很旧的衬衣,袖口洗得都有些破了,扣子掉了两颗,他想,必须得快点洗,不然以后就只能穿带血污的衣服了。

      “再宽限几天吧……”

      “今天就算你把我打死,我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倒不用那么麻烦,只要你陪我一晚……”催债人□□一声,轻佻地用手抹了抹他唇上的血,将薄唇抹得殷红,柏舟偏了偏脸,刚才没吐出来的苦水在此刻一并吐了出来,那人连忙甩开手,恼羞成怒,大吼道:“给脸不要脸,给我砸了这个烂猪窝!”

      手下的人纷纷冲进柏舟那寒酸的家,知道这家里没东西可砸,便在床上四处撒尿,凿烂四周的墙壁,床板下的老鼠被惊得吱哇乱叫,夹着尾巴逃窜,有的慌不择路,甚至爬到人身上去。

      “卧槽!滚!给老子滚!”

      “妈的,这里的老鼠会不会有传染病啊?!”

      “老子被咬了一口!”

      “……”

      这世界上绝大部分人都是惜命的,多亏了那群老鼠,柏舟竟很快就得了清静。他靠在门口,一股浓重的尿骚味从他的房间传出来,他以为自己拼死拼活这么多年,早就没有了自尊心这种东西,可事实上并不是。

      算了,明天再收拾吧。

      衣服上的血,房间里湿透的被褥……

      柏舟觉得很冷,可能是早春的夜晚本来温度就低,也可能是因为失掉了太多的血,身体止不住地发抖。他很少做梦,但今晚却梦到了很久以前的事情,那时候他才六七岁,母亲还没有病逝,家里有台从废品店淘来的黑白电视机,里面的主持人用非常亲切的话语问观众:“你觉得你的人生什么时候最幸福?”

      年幼的孩子从电视机里学到了新鲜的词语:“幸福!幸福!”

      母亲正在叠衣裳,闻言笑着接话:“幸福,幸福。”

      “幸福……”

      楚子郁居高临下,好整以暇地盯着他。

      警笛声划破雨帘,远远传来嘈杂而混乱的响动,闪烁的信号灯和手电的光交织在夜色中。

      柏舟艰难地睁开眼皮,血水混着雨水冲刷着他伤痕累累的身体。他顺着笔挺的西装裤往上看,合身的马甲,一丝不苟的白衬衫和暗绿色领带,最后是楚子郁那张玩世不恭的脸。

      身边的保镖为他撑着伞,两人在夜幕中无声地对视。雨斜斜地下着,溅湿了楚子郁的裤脚,也淋湿了柏舟的长发。

      “这才多久不见呢?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楚子郁似乎叹息了声,精致的皮鞋淌在血水中,朝他走了两步,缓缓蹲下来,握起他苍白冰凉的手,很心疼似的:“如果你照顾不好自己的话,就让我来照顾吧。”

      柏舟怔怔地盯着楚子郁的手,这双比他小些,却足够温暖的手,唤醒了身上剧烈而绵长的疼痛,干涩的眼眶霎时有些湿润,却没有眼泪掉下来,唯有雨水砸在脸上形成还会流泪的错觉。

      “不是想要幸福吗?如果连离开这里的勇气都没有,还说什么想要幸福呢?”楚子郁拨开他前额的湿发,轻轻地触碰他额上的伤疤,语气前所未有地温柔,像哄摇篮里的婴儿一样,眼神里满是怜惜。

      他将大衣外套脱下来,盖住柏舟瑟瑟发抖的身体。

      陌生的温暖刺痛了柏舟的皮肤,细细密密的犹如针扎一般,他搓了搓自己的胳膊,蜷缩着偏了偏脸,似乎还有什么摇摇欲坠的东西在苦苦挣扎着,直到楚子郁告诉他,Cave Befuddle Bar刚刚被查封了。

      一个人倒霉到这个地步,差不多就可以去死了,可柏舟不能死,还有人在医院等着他,那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母亲的母亲。

      “为什么……偏偏是我?”

      他哑着嗓子,喃喃道。浅茶色的眼眸没有聚焦,他知道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他命不好,生下来就是错,活下去就是一错再错,怪不了谁。

      楚子郁从大衣衣领中捧起他秾丽却毫无生机的脸,臭气熏天的贫民窟里,鼻尖却敏感地捕捉到一丝甜美的气味,墨色的眼眸兴奋地闪烁着,像捕猎的鹰隼。

      “我不是说了么……因为我们有缘。”

      ——

      楚氏集团私人医院,107室。

      病床边吊着点滴,花瓶里法兰西粉玫瑰开得正盛,键盘声噼里啪啦,柔软的沙发里坐着认真处理工作的小少爷。

      虽说是纨绔子弟,工作上的事情倒是一点都不马虎,自从他回来之后,楚氏金融市值大涨,雷厉风行的手段在业内不容小觑,甚至隐隐压过他大哥楚江天一头。

      柏舟不知道这些,他甚至一点都不了解楚子郁的家庭背景,也不知道楚子郁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能去地下拳场,泡城市边缘酒吧的不会是什么纯情的公子哥,可他摸不清楚子郁到底什么意思,每天都在医院陪着他,却不怎么主动和他说话,也没有什么越线的举动。

      柏舟的伤都好得差不多了,但楚子郁坚持要他再住院观察几天,柏舟没法拒绝,只能待在病房,坐在阳台的椅子上发呆。

      他很焦虑,指甲不停地抠刮着木椅的扶手,闲下来的时间让他很有负罪感,他不想当个废人,可是他现在什么也做不好。

      “柏舟,吃饭了。”

      楚子郁走过来,推开阳台的落地窗,走到木椅边,把柏舟的指尖轻轻拢进自己的掌心,温柔地勾了勾他耳边的长发:“晒太阳很舒服吧?”

      柏舟不习惯这样,忍不住将手往回缩,却被楚子郁攥得更紧了。

      “今天下午我有空,我们一起去看看外婆吧。资助的事,我已经让助理去办妥了,你不用担心。”

      柏舟突然就不挣扎了,任楚子郁攥着自己的手,听话地跟着他进病房吃午饭。

      “这家饭店的蟹肉烧卖是招牌菜,特别好吃,要提前好几天预订才能买到,你尝尝,看合不合口味。”

      楚子郁从竹屉里夹了一个放在柏舟碗里,柏舟没什么胃口,却还是端起碗很给面子地一口吃了。颊边鼓鼓的,黯淡的眼眸很意外地随着抬头的动作慢慢亮了起来,他盯着楚子郁,很珍惜,很珍惜地咀嚼着口中的食物,像一只挨饿习惯了反而舍不得吞咽的仓鼠。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小天使的观阅!么么叽!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