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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赵鹏宇 ...

  •   赵鹏宇这人有时候特别孩子气,比如他喜欢把大家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饭聊天,比如所有的节日和纪念日都要认真庆祝,又比如三十三岁生日明明在年底,他却从春天就开始计划party要叫哪些人、在哪里庆祝,精力过分充沛。
      陈嘉策虽然早就对此有所认知,但依然在他掏出A4纸大小的菜单时倒吸一口凉气:“你要搞国宴吗?”
      赵鹏宇起了个大早带她去他熟悉的一家店里买酒,拿着一个手肘长的玻璃瓶问:“95年的法国酒庄,口感偏干,你觉得OK吗?”
      陈嘉策摊开双手:“我不懂,你来决定就好。”
      “那我来订酒,吃的就由你负责,好不好?”
      话是这么说,但赵总能者多劳,早就把计划都安排好了,陈嘉策要做的只是拿着菜单和他去超市购物。购物车又笨又重,他们像已婚夫妇般并肩在货架间穿梭,cosplay星际穿越,电影里的英雄穿越虫洞,而他们穿越尘世庸常、奔向幸福的收银台。
      她第一次来到赵鹏宇的家里。黄浦江畔有名的高级小区,一百五十平的空间,由赵鹏宇严格把控,线条简洁、光线明亮。
      “还欠着二十年房贷呢。”他笑嘻嘻地说,“不过咱要是创业成功,这点小钱也不在话下啊。”
      他爱热闹,请了十来个朋友来家里,大家都坐在客厅打游戏、看电视,包括周显扬和麦琪。礼物都放在玄关处,其中躺着一个薄薄的纸盒,用浅褐色的牛皮纸包好、系上丝绸带子,是来自她的礼物。
      赵鹏宇耐心地拆开外面的繁复包装。他用的洗发水有一股清新的鼠尾草香味,背对着她,像一座沉默芬芳的山陵。他拿着黑胶唱片转头问:“你喜欢列侬?”
      “三十三岁快乐。”陈嘉策说。
      他故意叹气:“老了老了。”
      “赵总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是这么回事。”
      真奇怪,那个雪夜的争执仿佛从未发生。赵鹏宇就是有这种本事。
      五花肉在烤箱里吱吱作响,烤盘沉重滚烫,陈嘉策觉得自己又喝醉了。赵鹏宇的陈年红酒酒精浓度不高,但她的酒量实在抱歉,两杯下去,连耳朵后面的皮肤都通红,趴在阳台的扶栏上吹吹风才觉得好受一些。
      她在玻璃门上看到自己的脸,被手机屏幕的荧光照亮,有些疲惫。赵鹏宇的朋友们正在一起玩桌游,移门被推开,大家的笑闹声潮水一样涌出来,又被迅速关上,寿星公挤挤挨挨地凑到她身边,用小碟子托着一块芝士蛋糕,送到她面前。
      “尝尝,我做的,在新东方烹饪学院进修过,不错吧?”他拿肩膀撞撞她,有种讨好的意味,“开玩笑的。我去美国读书的时候,有一阵子跟房东学做饭,我房东是个意大利裔大妈,做饭特别香,手特别巧,可牛了。我这手艺都跟她学的。”
      有块坚硬的东西在后槽牙上硌了一下。她张嘴,将它吐在手心里:一枚钻石戒指。
      也许是因为喝醉了的缘故,赵鹏宇的声音听起来特别远:“嘉策,你要不要考虑和我结婚?”
      有人赢了游戏,发出欢呼。陈嘉策眨了眨眼,小心地攥紧手掌。
      赵鹏宇的侧脸在半边暖光照射下温和无害,散发着一种温暖、诱惑的光芒。这个男人把戒指放在蛋糕里,绕了那么大一圈,迂回地向她发出共度余生的邀约。而她的手心正往外疯狂冒汗。这个重要的时刻,她在想:这么贵的东西,要是手一抖掉到楼下就糟了。
      陈嘉策把戒指放回他手里。
      他反客为主,握住了她的手,定定地看着她,掌心都是汗。
      “抱歉。”
      赵鹏宇吸了吸鼻子。他患有轻微的鼻炎,受风吹久了就容易鼻塞。他低着头笑了一下,然后捧住她的脸:“没事啊。是太快了点,我们再等等吧,有的是时间,对吧?”
      “不是这样的,鹏宇。”她退后一步,反握住他的手,“我的意思是,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你还在为上次陈立潇的事情生气?”他突然提高分贝,“你还是觉得我市侩、卑鄙、不择手段?嘉策,你凭良心讲,我是爱你的,你可以说我不够细心体贴,但如果将我的感情视作利用,这是不公平的。”
      “我知道。”
      他不依不饶地追问:“你想要什么?”
      “我啊?”她望着外面的夜空想了想,“我想坐船。顺流而下,去到海洋。”

      你到底想要什么?
      陈立潇也曾经这样问她。
      独自走在路上,思维在寒冷和潮湿的侵袭下愈发活跃敏捷,而内心却意外地平静下来。好似台风登陆之后,四下狼藉,已经不剩什么东西需要保护,站在废墟中间,她仔细想着自己。
      二十二岁时,她刚来这座城市,一无所有,灵魂患上暴食症,不管吃多少东西都觉得饥饿,什么都想要、什么都要最好的:最好的工作、最好的男人、最好的答卷。唯有不停奔跑,才能证明自我存在;唯有把天下第一攥在手里,才能证明自我的存在有其价值。
      现在她二十九岁了。收获几个朋友、攒了一点钱、多多少少有些事业,在这个冬天初雪降临的夜晚,想见一个人的渴望从未如此明晰、如此强烈。步子越迈越快,几乎要飞起来,她能看到前面的拐角,再弯过一个弯,就能看到那个挂着奶黄色窗帘的窗口——
      她说过没有?这个颜色很温柔,很温柔的窗帘。
      赵鹏宇靠在他家十七楼的高层阳台扶栏上,颓然地低下头,问:“是不是那个男孩子?”
      陈嘉策明白他在指谁,这时候她不想欺骗任何人,包括自己。她回答:“不全是。”
      “还是陈立潇那件事对么,我做错了。”
      “也不全是。”
      赵鹏宇执拗地要她给个解释,蛋糕放在脚边被他踢翻,陈嘉策蹲下来,用纸巾擦干净。这样尴尬的场面,她以为自己会像往常一样灵魂出窍,以逃避冲突,意外的是这件事并没有发生,她的灵魂牢牢占据躯体,透过双眼看到自己。
      玉佩。花露水。蚊子。夜雨。关于昆虫变态的理论。偷飞机的人。虎鲸。顺流而下,去到海洋。我们不会成为任何人,只会成为自己。
      奶黄色窗帘的背后映出暖光,有人坐在窗边看书。她在楼下抹了一把脸,轻声念出那个名字,空荡荡的街道上,除了自己的耳朵,没有别人听见。

      赵鹏宇的同城快递在第二天下午到了陈嘉策家。巨大的纸箱,里面装着陈嘉策买的衬衫、领带、马克杯、运动鞋和电子产品,还有昨天刚拆封的黑胶唱片。他没有固定好,箱子在运送过程中翻转,里面的东西都乱七八糟的。陈嘉策不难想象他的样子:宴会散去,他咬牙切齿地坐在地上,把前女友送他的礼物一样样掏出来打包,列上清单,第二天早上凌晨就起来叫同城速运送走。
      他性格中有强烈的胜负欲和报复心,这让他在现实社会里所向披靡。
      陈嘉策把能用的东西拿出来,衣服鞋子一类的东西挂上二手网站,随后也像他一样,把他送来的礼物整理好,快递还给他。他们没有结婚,竟也有需要进行财产分割和归还的环节。
      陈嘉策没急着把这事告诉全天下,没想到赵鹏宇也是。一周后,麦琪还问她要不要叫上赵鹏宇一起去吃茶餐厅,她将分手的事和盘托出,麦琪愣了好一会儿,望着天说:“那我和周显扬结婚请客,咱们还叫他吗?”
      她不想扫兴:“听你的。”
      麦琪捧住她的脸:“什么叫听我的啊,听你的才对。他是你的男朋友,你是我的朋友。”
      陈嘉策突然鼻头发酸。奇怪从分手、到归还双方送的礼物,她的情绪一直都很平和,眼下这个当口,酸痛肿胀的感觉却突然在心中漫溢。她把嘴一撇,说:“别叫他了。我们现在做不了朋友了,我都怕他见面就揍我。“
      “谁敢揍你啊?派周显扬给你出头,周显扬连李博士他老婆都敢正面对抗。”麦琪也笑嘻嘻地说。
      说怕挨揍是笑话,赵鹏宇还不至于那么掉份儿,但陈嘉策也确实不想见他。这是一种知道自己做错了事、虽然及时纠正却依然难以避免地伤害到别人带来的负罪感。
      大约过了一周多,她在地铁站里又遇见了赵鹏宇。他习惯坐公共交通上班,觉得市内开车堵得人心烦,在地铁站上戴着耳机,一只手面无表情地搭在吊环上。陈嘉策犹豫是否应该打招呼,列车驶过一段漆黑的隧道,两人的视线在车窗倒影中汇合。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站,最近的时候几乎被挤到人贴人,赵鹏宇一直在她身后,一句话都没说。陈嘉策在红绿灯口叫住他:“对不起。”
      他臭了一路的脸上终于露出松懈,有点不甘心,又有自嘲:“后悔了?”
      “那倒没有。”
      “陈嘉策,你是真没良心啊。”
      她笑了:“确实。”
      “不用说对不起,你也没欠我什么。陈立潇的事多亏你帮忙。”
      “没帮上什么。”
      “你能忍到吃完那顿饭,我就得谢谢你。”他吸了吸鼻子,大概是昨天又开了一夜空调,鼻炎发作,“我确实是个王八蛋,不过你也不赖。”
      绿灯亮起,他朝前走去,没说再见,也没再回头看她。人潮如海,他们迅速地淹没在各自的浪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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