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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饭局 ...

  •   赵鹏宇在十二月的第一个周末回到了上海。
      电商平台踩着双十二的点开始新一轮促销活动,陈嘉策连续一周都在深夜下班,回家后只有力气洗漱,实在无暇给赵总接风,还是他自己找上门来。
      久别重逢的场面一度有些惊悚:她结束一天紧锣密鼓的工作,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单元门,突然一个人影从黑暗中闪出来,在她大叫出声之前捂住了她的嘴:“是我啊,这么几天就不认识了?”
      赵鹏宇加入的创业公司做的是时下正热钱涌动的元宇宙,具体玩法是用户在虚拟平台上创建自己的形象进行交友,陈嘉策一听就乐了:“这不是摩尔庄园吗?”
      “你别小看我啊。”赵鹏宇来了劲,拉着她讲了半天这里面有多少功能、多少交互、业界已经有什么样的平台、存在哪些缺陷、未来可能会造成什么样的伦理冲突,陈嘉策躺在他旁边,上下眼皮直打架,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合上了。
      再睁眼,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叫醒。
      周六中午十二点,来上海复查病情的林美奉女士携丈夫走进女儿家,并在床上当场捕获光膀子光大腿的三十二岁男性一名。陈嘉策第一次庆幸自己当时租的不是studio而是一室一厅,男友因此不必当着自己父母的面穿裤子。
      赵鹏宇是好样的,开门出来的时候已经穿戴整齐,镇定自若地和他们打招呼、自报家门,末了问:“叔叔阿姨下午去哪个医院?我送你们去吧。晚上一起出去吃吧,我们吃顿好的?”
      最初的震惊退散后,林美奉对这个年轻人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热情洋溢、极尽嘘寒问暖之能事,恨不得往他脖子上拴根绳直接送入陈嘉策的洞房。但这完全是赵鹏宇自己的功劳:他穿着得、态度真挚,女友的父母在上海驻留两日,他全程开车接送,陪吃陪喝陪玩,并且非常乐在其中。
      这是他的能力,天赋异禀。
      他们在一家香港茶餐厅吃饭。赵鹏宇出去接电话,林美奉一把搂住女儿的胳膊:“小伙子蛮不错的呀,嘉策你不要错过啊,你现在都几岁了?”
      陈嘉策微笑着扒开她的手:“我现在二十九岁,我自己知道。”
      “那更要珍惜呀,结婚就是在市场里买菜,你挑来挑去,挑到市场关门,就只剩臭鱼烂虾了。”
      陈嘉策没接茬,赵鹏宇回到了餐桌边,问他们在聊什么,她在母亲之前抢先开口:“那个乳鸽要不退了吧,我们好像点多了,吃不完浪费。”
      陈家父母坐上了回樟县的大巴车,赵鹏宇一直把他们送到候车室。他们在回陈嘉策家的三岔路口,赵鹏宇突然扭头问她:“要不要去我家?”
      陈嘉策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他。他今天兴致好得超乎寻常,又兴致勃勃地重复了一遍:“今天去我家吧,你还从来没去过我家呢。”
      “我在你家没有换洗衣服啊……明天还得上班。”
      他长了张嘴:“啊,也是。明天得上班。”
      陈嘉策糊涂了,读不懂他的心思,小心地试探:“下次去吧,就你生日。不是要请大家去家里玩吗?我带着换洗衣服去,好不好?”
      他笑嘻嘻地摸摸她的手背:“行吧。哎,先问问,你想好送我什么了吗?”
      这话问到了点上,陈嘉策确实还没想好。在她的评价体系里,优秀的礼物,要么是对方需要的,要么是对方喜爱的,实用性和个人偏好至少得满足其一。但给赵鹏宇送礼的难处在于,论实用性,他什么都不缺,要真说缺就是缺投资人,这笔钱杀了陈嘉策也掏不出来;而从个人喜好的角度考虑,问题就变得更加复杂。
      陈嘉策对着“男友生日礼物”的搜索结果浏览半小时,终于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她不知道赵鹏宇喜欢什么。
      周显扬买了一个咖啡机,麦琪准备了一套香氛和香薰蜡烛的礼品套装,面对陈嘉策旁敲侧击的提问,均表示困惑。
      麦琪说:“你就随便挑一个呗,高级领带、钢笔、电子产品什么的。陈嘉策,他是你男朋友啊,他跟你谈恋爱,又不是图你送他礼,心意到了不就行了吗?你放轻松点。”末了转头问周显扬:“去年你生日我送你什么?”
      周显扬被问了个猝不及防。麦琪咧开嘴:“看见没有,男的就三分钟记性,你送好送赖他都记不住。”
      陈嘉策郑重地点头,表示这话听进去了。圣诞节即将来临,上海街头小巷的门店橱窗逐渐开始披挂上红绿色的装饰图案,手里的马克杯中装满热乎乎的牛奶可可,满含热量,在眼下这个寒冷的季节,给人以一种原始的安全感。
      “对了。”麦琪掰着手指头算日子,“平安夜,有空没?正好是周五,请你们吃个饭。”
      “怎么回事啊?”
      麦琪变戏法似的把手背竖起来,伸到她鼻子跟前,给她看无名指上闪闪发光的小石头。
      陈嘉策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嘴还能张这么大。
      周显扬一路追去葫芦岛找人的事犹在眼前,北京西四环狭小的筒子楼,冬天吃锅氤氲升起的雾气,为了省钱而站在后海的酒吧外面喝酒,麦琪指着里面的人说这人还欠我钱呢……都像是昨天的事。怎么回事?眼睛一眨的功夫,他们就下定好决心,要进入人生的下一个阶段了。
      周显扬得意洋洋地说:“我们俩这合法关系也是时候该签字画押了吧?不然等到什么时候啊。”
      麦琪用另一只手转着无名指上的小圈圈玩:“你别笑话我。”
      “什么?”
      她捂着自己的胸口:“这里,现在满了。”
      “非得要谁来装满才行吗?”
      麦琪笑着回答:“我就是这种人呀。”
      陈嘉策放下杯子:“问个问题。”
      “你说。”
      “……你们什么时候决定结婚的?结婚和谈恋爱不一样。结婚很麻烦。你们是什么时候决定的?”
      “这个问题,”她认真思考,“我说实话啊,周显扬来葫芦岛找我的那天晚上,把我背在背上,我就想,现在就可以。我知道结婚是很麻烦的事,我知道。但看见他我就想,我应该马上、立刻、飞奔过去。你是吗,嘉策?你是这样的吗?”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我有很多很多爱,只要你要,我就立刻能给。”柔和的黄色灯光下,麦琪带着笑意看着她,像给路人占卜的吉普赛女人,“你不是这样的。”
      我不是的。陈嘉策在心里回答她,我只有一点点爱,余下的是很多很多失望,以及对这个世界的戒备,时刻预备着放手。所以我可以在这个稀巴烂的世界里全身而退,而你一直在被各种烂仔骗钱骗感情,如果不是碰到一个好人,这场寻爱剧情会从头悲剧到尾。
      餐厅的玻璃门被人推开,因为临时开会迟到半小时的赵鹏宇同学风尘仆仆地大步过来坐下,气都没喘匀,就急着加入对话:“聊什么呢?”
      陈嘉策从这段恶毒的沉思中猛然挣脱,把菜单怼到他脸上:“点菜。”

      赵鹏宇这人有时候特别孩子气,兴头起来了,能连夜从上海开车到连云港看日出。好在他通常只折腾自己,不强求别人,但偶尔也有例外,拽着陈嘉策的手臂求她:“真的,这家店特别好,米其林有星啊。”
      陈嘉策连加了一周的班,好不容易捱到周五,只想马上回家躺下,随口糊弄他:“有星是几星啊?”
      “三星,”他当真翻出网页给她看,“虽然不说有多贵吧,但我老板难得请客,您赏个脸跟我一起去吧。”
      陈嘉策躺在地板上叹了口气:“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赵鹏宇愣了愣,大脑飞速运转,搜索两人之间一切发生过特殊事件的纪念日,战略性放缓语速:“……什么啊?”
      陈嘉策把手机屏幕伸到他眼前:当日傍晚,一架飞机从西雅图塔科马机场被盗,管制部门多次要求驾驶员表明身份,但始终未能得到回应。偷飞机的男人自称Rich,拒绝降落、拒绝返航,在要求塔台提供观鲸坐标未果、并无师自通地完成数个空中特技动作后,于华盛顿州附近坠毁,引发两英亩范围内的大火。
      “他想去看Tahlequah,你知道这个吗?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她严肃地说,“虎鲸,生于1998年,籍贯是太平洋东北部,比我小一点。第二个孩子死去后,她背着幼鲸的尸体游了整整十七天,表示哀悼。”
      赵鹏宇亲亲她的手指:“我现在知道了,还为时未晚,嘉策,我帮你拿外套,我们现在开车过去还来得及,好吗?”
      他本性固执,陈嘉策不想令他不快,妥协地站了起来。
      他们约的地方是淮海路上的一家本帮菜馆,红顶白墙的小洋房始建于1930年,窗台上放着绿植和鲜花,在寒冬腊月也依然精神饱满、鲜艳欲滴,沿着深棕色的扶梯上楼,包厢门一开,陈嘉策立刻被震住了。
      赵鹏宇说得轻巧,她还以为真是临时聚餐,一进来就知道情报有误。房间里已经坐了两个人,都身着休闲商务装、正低头讲话,其中一位四十岁出头的男士站起来和赵鹏宇打招呼,头发喷了定型水、向后梳成背头,露出宽阔的额头和浓眉,身上穿着的浅灰色开司米毛衣舒适柔软,看起来价格不菲。从发型到穿着打扮、再到说话时彬彬有礼的语气,仿佛经由某种中产精英模版批量生产,令陈嘉策有一瞬间的恍惚,以为自己见到了故人。
      赵鹏宇笑嘻嘻地介绍:“这我老板,刘方,我们以前读同一个大学;这陈嘉策,我女朋友。”
      他向陈嘉策伸出手:“你好,总是听鹏宇说起你。”
      她犹豫了一下,抱歉地笑笑:“不好意思啊,我的手有点脏。”
      这是实话,她太饿了,临出门前烤了一片吐司,抹上厚厚的草莓果酱,趁着在路上堵车的功夫用手指捏着狼吞虎咽送进嘴里,右手都黏糊糊的。
      他们还在等人,宴席迟迟未开。刘方旁边坐的男士年纪比他们都大一点,似乎是金融界人士,大约和他们前段时间去广州谈融资有关,陈嘉策背对着门坐在最边上,低头小口啜饮热茶打发时间,听到他问:“鹏宇,你几岁了?”
      “三十二,过几天就三十三了。”
      “我们讲虚岁啊,这就是三十四五了。”他笑着,“结了婚,会让人觉得稳重一点。你们有计划吗?”
      明明问题的主语是“你们”,但他只看赵鹏宇,也只期待赵鹏宇的回答。
      “有啊。”她的手被赵鹏宇握住,抬起头,一头撞进他紧绷而又故作轻松的视线里,像昆虫撞进蛛网,“不过也不急,对吧?”
      陈嘉策配合地点点头:“是。”
      服务生轻轻敲了敲门。外面有人一步步走近,坚硬的皮鞋后跟敲击在地板上,发出规律的咔哒声。陈嘉策举起杯子喝水,一根茶叶梗突然呛在喉咙里,她小声但猛烈地咳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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