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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列车自热米饭 ...

  •   也是很好吃的吧?

      旅行里一大乐趣是坐火车。吉田说,在电影里一大乐趣也是坐火车。

      “列车出发”一件事可以是“正式启程”,窗户打开就像是底片铺开,就算是一直重复的镜头也很好。车轮旋转但很安静,如此重复是很值得的。浪费十秒、二十秒、三十秒,一分钟。不过电次并没有这种感觉。他指摘车厢太晃,用手掌粗暴地遮挡了窗户直射进来的阳光,仿佛在躲避什么非常危险的东西。但是,他说,但是,电影,我也是明白一点的。

      他用手指扯开自己的嘴角。像是扯开炸弹的引线。

      这样。

      吉田笑了,唇角的痣在电次营造的、敷敷衍衍的光束下已经看不见了。他说:没错,就是这样。

      列车自热米饭

      文/beer

      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一次出行而已。毕竟东京还是太小了。大阪也很小。似乎有名的只是因为它稀有,像是卡牌游戏等等,不过不有名的地方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辽阔就是了。两人在课下聊起盒饭,电次向吉田炫耀自己抢来的章鱼香肠,随后被对方的筷子和水果搞得很恼火。

      “葡萄要剥皮才好吃吧。”

      “我从不。”

      那么,就只是个人习惯而已。适度就好。而也只是因为个人习惯,吉田提出建议:“不如去别的地方试试看?”他用筷子敲饭盒的边沿,滴答、哒哒,“你看,你也在电视上出现过了,电视上还播放了除你以外的很多吃的吧。”

      “电视上还有我上司呢。”电次吞下透明的果冻。

      吉田缓慢地吃着剩下的白萝卜。“你也知道谁是你上司吗?”

      电次再次咧开嘴:“是的。但我把他们通通气走了。”

      “因为你胃口太大了吗?”

      “因为我胃口太大了。”

      吉田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电次感到不妙——他也算是超直感动物,大概特征是:不用回忆就能感受到一种微妙的磁场。而此刻的磁场是如果他不答应的话可能会很糟糕。可答应也会很糟糕。电次没那么自找麻烦,可吉田插在口袋里的右手掏出了钱包。

      “好的。”电次说。

      吉田理所当然地点点头,把最后一口吃完:我吃饱了。从邻桌抽出餐巾纸擦掉油渍。

      你有车票吗?电次盯着轻飘飘的纤维问。他努力查看脑海里模糊的电视机,里面的纸张写了每个人的名字。盖了邮戳,看上去很正式。但问过后他便戳动自己便当里随便流出蛋液的荷包蛋,没再注意回答。他不喜欢吃荷包蛋,而家里的小孩——与他一样。不喜欢。不喜欢。不喜欢。所以他们经常给彼此煎荷包蛋。当然了,那是微波炉坏掉的日子。

      鸡蛋不能放在微波炉,人不能困在封闭的地方,电次并不喜欢车厢,当然,tv另谈。他笃定地想。而且此类说法的适用范围也并不包含封闭的罐头——水果,肉类——过期也没关系。谁能确切说出诞生和死亡呢?总之是死了再加工,变质在吃进去之前和消化之后也没什么区别吧。很多年前他靠着罐头过活,这是中奖似的生活;之后他还看到过一个前辈用罐头做盆栽,但电次已经忘记那个人的名字,只能闻到烟味,略带甜丝丝的苦。

      电次能把记忆自若地放到身边来——吉田发现了这点。

      但上学的电锯人是个笨蛋,不上学的家伙更是呆瓜。虽说监管什么的,还是太傻了。吉田对着线路图心不在焉地想,硬币塞进机器,等待时手指对着下巴点点。这是三天前他浏览的影片主角——的小弟的标志动作。

      “走啊。”他说,冷酷地把电次从盲盒子弹前拔出来。

      ——顺便一提,电影里那个小弟活到了最后,帮主角闭上了眼。他挺喜欢那一幕的:爆炸的余波使天空震动,仿佛也能如土地一样崩开。吉田终于放开手,松了松自己的领口。电次已经迅速打开橙子味的汽水,大叫“好难喝啊!!!”,然后生气地揪他已经皱巴巴的领子。他举双手先投降,“我没说它好喝。是电次你自己决定的吧。”

      电锯人说:“才怪!”

      吉田想:逗狗真好玩。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嘴唇,无辜说:“好吧,那我帮你喝完。”

      电次捏扁空罐子。条状的竖在桌上,仿佛单脚站立的谁,拇指抵着下方支撑着。他不情愿地说:“我已经喝完了。”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在胃里。”咕噜咕噜,大概,如不知疲惫的金鱼。

      那么还是挺喜欢的了?

      原来这家伙的口味就是能吃的任何东西啊。

      吉田看向车窗里百无聊赖且没有睡过去的影子,突然伸出手,校服外套与内芯依旧整齐,指甲修剪得很平整。电次歪了歪头,想到楼下院子的草坪。邻居家在放学时间段会除草,草茎等等就飞起来,植物的刺激性气味能绕很多圈。他对这样的味道没有感觉。电次对很多事都没有感觉:除草、杀人,说早上好。吉田与他打招呼正好沾了这两个,电次只能很费劲地想到:哦,是这家伙。

      谁来着?

      章鱼男啊。

      这样略微有点难听啊。吉田说,既然知道是同学了,不能好好相处吗?

      电次不觉得:“需要吗?不需要吧。”

      那么,什么是需要做的事情呢?周末来乘一辆列车是需要做的事情吗?直到现在提出提议的家伙只是单纯地坐在这里。窗户隔绝了一切,不知道是否会带上色差,稍稍有点碍事。窗帘摇晃着,如同下方的车轮,他们感受到列车晃动,拐弯时长笛喊叫着,而后冲向轨道发生的地方。如此反复,很多转弯,太多疾驰,但因为封闭着,所以一切都压缩了,只有半个。他们带着半个灵魂,不完整地踏上这列列车。吉田伸出手。

      “什么?”电次。

      吉田笑了笑,他站起身,略弯下腰,因为站直会碰到车顶硌到头——背后是刚刚送来的盒饭,这些很好地放在外套里面保温着。电锯人的同学保持姿势,彬彬有礼地、像是向外探一般,打破了那道透明的、泛着光的阻隔。

      他用力地锤碎了玻璃,像是打开什么的开关。力道很大,相互作用着的玻璃碎片迅速划伤了他的手指、掌心,如油滴飞溅到两人身上;风灌入车厢,车轮与轨道交合的摩擦声似雷雨阵阵。无人听到此爆裂的呻吟——除了面对碎屑的两人。

      两人的头发各自被狂风卷得向上翘。

      罪魁祸首完全没有在意这些,陈述道:“天黑了。”

      天黑了,是的。电次抹掉额头的碎片,血只流了一点点,很快停止。他古怪看着自己的同校同学:这个人有病啊。夜晚会带来这种病症吗?

      吉田从书包里翻找出了餐巾纸,友好地递给电次一张。被拒绝的青年神色不变,仔细地擦掉了周围的血迹,但受伤的掌心不可能在这简易的工具下开始治愈,血向外流,像是不断想要抹下痕迹,却又不断留下什么。

      话题很容易地被吉田主导了:“要吃盒饭吗?”

      电次于是不管这些:“好吧。”

      夜晚亮起来,两人停滞在冷酷的缝隙之间,敏锐地尝到血腥与咸味,但没有人抱怨。车厢不再封闭,分明是违规的暴力行径,但此事的结果促使电次的心情好了一点。夜风呼啦哗啦,他感到一种油然而生的自由,尽管他从盒饭里吃出了玻璃、芥末和讨厌的胡萝卜丝。电锯人深吸一口气,说:我吃饱了。

      吉田还在咀嚼,电次于是再次胡乱地抹了一把脸,他还感到哪里在痛。吉田用完好的左手握着筷子,在桌下用崭新的鞋跟踢了电次一下。

      “干嘛。”电次踢回去。

      吉田又轻松地踢回去:“额头。”

      电次继续踢回去,拔掉额头的碎片:两人往复几次,最后吉田吃完了自己的那份与电次一齐在上车后立刻买来的便当——他揉了揉自己的膝盖,说:“盒饭是咖喱的好吃。”

      电次不爽:“你不早说?”

      “我们也没法再叫乘务员了啊。”吉田轻巧地说,“你不会想要付钱吧?电次。”

      夜晚疾驰而过。根据坐标,两人已经被抛在田野的另一个田野。这里是不起眼、很难说的部分,甚至连邮筒和明信片都没有。所以或许这是一个暴力的骗局。他被骗了——电次躺下来,风对着他头吹,导致他思绪也断断续续的,我要干什么来着?他惊人地冷静,如此想到:算了,随便吧。

      周围碎片除了一块块还有条状的,他又摸了摸额头……家里的青瓜吃完了。电费账单三个月没交,大概不能开灯了。他对着车厢亮堂堂的灯泡发呆,感到自己胃里有小人在跳舞。或者——他不确定了起来——自己可能把那些也吞下去了。但电次没有感到头痛等不适,他只是——觉得新奇。

      哦,原来是新奇。风吹来,是新奇的感觉,瞎扯淡。

      吉田同学此刻正安静地翻阅夜晚。电次偷偷瞥对方那张明明是上学年纪、却看上去已经模糊了面孔——白天里明明是个高个帅哥来着,他费劲地想。他对对方在学校里没有什么印象,而此刻却觉得很熟悉——电次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能是动画片看多了,他推测。而且章鱼男喷墨汁等等也是很正常的事。

      灯光摇晃,如同一次反复。吉田在三个小时前如此说:“最大的乐趣是坐火车。”

      为什么有人会这么笃定地说最大的乐趣?电次还是不明白。坐火车也没什么好的吧?顶多比走路省力,比跑步快。毕竟对他来说“开始”并没有概念。电次想公寓里养着的小狗了。他给它们一一取了名字,虽然每次都忘。不过它们都能与他拥抱,所以并没有区别。

      “喂,章鱼男,你要去哪里?”他打破沉默。

      “啊,大概是终点站吧。”

      吉田再次给电次看他手中的车票——他们两个人的。“你得付我钱,”他提醒。电锯人立刻说:“我不。”这个话题如此暂且不提——没有重量的车票上写了终点站,但没有始发站;最后一个时间是午夜十一点。

      那不是还要好久吗?

      那当然了。这是比较慢的列车。

      为什么我们不乘快车?

      电锯人,你也会飞吧,为什么不去飞呢?

      因为很累啊。

      是啊,吉田说,乘快车很累啊。你没有乘过所以不知道,这么快的车对时间来说是很苛责的,平白可以浪费的机会抓住也是不太好的,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不明白。电次拖长音,对他做了个鄙视的手势。你就对着空荡荡的玻璃说这些吧,我没有兴趣——他终于想明白他对列车没有兴趣这件事,没有就是没有,死都没有。还不如睡觉。刚好,已经黑夜了。

      吉田的目光落在电次的身上,电次为此抖了抖自己的肩膀,这样让他看起来像是个漫才人物——有人说过他露出鲨鱼齿的时候有点好笑吗?吉田没有说话,已经想象到对方在电影院睡过去、睡到口水乱流的样子。他想:是啊,把结局睡过去也没什么不好。

      但他才不是这样的人。他露出笑容,轻轻地站起——磁场加强强度,大概是因为很多伤口再次发生;他们不惧怕痛感,但也会因此消失——一件事发生了太多次还是不可以的。电次敏锐地向右一步;对方也向右一步,两人仿佛正对着镜子。门紧闭着,敞开的只有窗户——阴影覆盖下来,电次变成深海里的水母,没有眼睛、全是水的家伙,被攻击。像是吃完了的盒饭盖子,他被拎住领口。

      章鱼男的臂力莫非是三个北极熊之和?

      金发在风里摇啊摇。电次呸了一口,抓住对方的手,被勒得窒息与吃通,说:“喂!”糟了,这家伙名字是什么来着?

      吉田则不变地高声说:“——如果不抓好就会掉下去唷。”

      ——哈?

      列车仍在轨道上行驶,但两人却已然要越出此条曲线:他们在窗框边摇摇欲坠,好似黑夜里有月球一样的引力,于是六分之一的灵魂就已经飞去不知何处的异乡——时间变得扁平、不易拆装,他们站在窗框上;他们即将倒下。电次抓紧扁平的易拉罐,锤了他的同学一拳,在最后一刻与对方一起掉下去了。风没来得及托举他们,这是自然的。

      疾驰的轨道上摔倒,幸好不是头着地。

      恶魔的肋骨发出脆响,像是咀嚼的声音,又像是漏风的机器卡带了。易拉罐包装爆裂,仿佛ACE闪烁红光。没有变成电锯的家伙在浓稠的黑暗里挣扎,眼冒金星,嘶嘶地吸气,手掌死死地作出了揍人的准备,而章鱼男的脑袋埋进他的肩膀,像是埋进蛋糕:被按下的人于是感到巨大的、巨大的饥饿。

      贪婪在黑夜里无处遁形,但在疼痛下又毫无力气。列车已消失不见,静谧拔地而起。从今以后,电次看到吉田就会快速地听到列车的声音,而回忆到呕吐的欲望就如流水般划过他的掌心——他后知后觉:这是血。他迟钝的、直感地、毫不犹豫地舔了一口。

      “好难吃。”他说,呸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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