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楚*明

7、雪夜笛音（七）

　　七

　　入夜。
　　虽然雪还是不断落在地上，但是晴明宅邸的积雪厚度却没有增加，一直保持在一个适当的程度。
　　博雅和晴明很少有地没有坐在窄廊上。
　　他们围在庭院的石桌前。
　　石桌上的盒子里，摆着自堀川取回的横笛。
　　博雅已经仔细看过这支笛子，正是雪初使用的那支。笛子末端刻着汉字“雪”，也证明了这一点。
　　这支横笛叫做“言若”，并不是名品，但是十分珍贵。
　　雪初曾经这么说过。
　　现在这支笛子躺在土御门宅邸的石桌上。
　　而少年的身体，已经被重新埋葬在堀川里了。

　　“我叫他出来了。”晴明对博雅说。
　　博雅无声地点点头。
　　在晴明念动的咒语之下，一个白色的身影渐渐显现于二人面前。少年的身体仿佛洒满了磷光，在黑暗中隐隐约约地闪烁着。
　　就像一个美丽的精灵。

　　“雪初！”博雅喊出他的名字。
　　“晴明大人……博雅大人……”少年低身行礼，似乎并不对自己身在这里感到吃惊。
　　“雪初……这是怎么回事！昨晚你还好好的！阿部见吗……不，他已经病得不能行动了。到底是谁？！”博雅按捺不住先嚷了出来。
　　少年苦笑不语。
　　晴明叹息。
　　“博雅，你果然没有发现呢。”
　　“什么？”
　　“你第一次遇到他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
　　博雅惊讶得张大了嘴。
　　“果然瞒不过晴明大人。”少年承认了。
　　他转向博雅，低身行礼。
　　“非常抱歉。博雅大人的笛音太美妙了，我一时忍耐不住……”
　　“可是，到底是怎么回事？”博雅问。
　　少年摇头，却不肯说出实情。
　　“我想，与阿部见有关吧。”晴明忽然开口。
　　“果然是他！”一向忠厚老实的博雅难得地发怒了，“是为了抢夺那首曲子吧！”
　　少年沉默着，却没有出声否认。
　　“晴明！我们要像皇上禀明这件事。”博雅说。
　　其余两人都沉默着。
　　“晴明！”博雅不满的嚷。
　　“阿部见大人他……现在还好吗？”雪初忽然问。
　　博雅正要说话，晴明却先他一步开口。
　　“他因为《初雪》受到了皇上赏识，正是得意的时候呢！”
　　“是么……”
　　少年有些落寞地笑了。
　　“我们可以帮你。”晴明说。
　　“不……”少年拒绝了。
　　晴明阻止了想要插话的博雅，让少年继续说下去。
　　“知道老师他还好，我就放心了。请你们忘了这件事，不要对别人提起。”
　　“为何？如果你惧怕他，我也不让任何人发觉地惩罚他。”晴明说。
　　少年还是摇摇头。
　　“雪初？”博雅不解。
　　少年沉默了很久，终于决心开口。
　　“博雅大人，我曾经说过，‘言若’对我来说十分珍贵。”
　　博雅点头。
　　“那是阿部见大人送我的。”
　　“什么？”
　　“其实，阿部见大人是我的老师。”
　　雪初开始讲述这个故事。

　　阿部见大人与其说是雪初的老师，不如说更像他的父亲。
　　那年冬天雪下得很大，阿部见大人救了一个快冻死的流浪儿。因为是积雪中发现的，他给孩子取名叫雪初，带在身边抚养。
　　像亲生孩子一样疼爱他，教授他音律。
　　很快那孩子表现出特别的才华，阿部见大人很高兴，专门买了横笛送给他，还亲手将孩子的名字刻在笛子上。
　　那孩子也像爱父亲一样爱着阿部见大人。他决心尽自己的一切去完成他的愿望。
　　几年后，因为阿部见大人当上了宫廷乐师，他们搬到平安京。可是阿部见仕途不顺，整日愁眉苦脸。
　　一天天变得沉默起来。
　　那孩子为了让他高兴，倾尽自己所有的爱意，写成一支曲子演奏给他。
　　那是首美妙的曲子，却能够夺人心智。
　　那个时候，那孩子没有抵抗，也没有发出声音。
　　直到他被沉入冰冷的堀川，他一直用沉静的目光看着他。
　　如果这就是他的心愿，他愿意奉献自己的全部去达成。

　　少年伸手抚摸“言若”。
　　“如果……能亲口告诉他曲子的名字就好了。”少年有些遗憾地笑道：“我们相遇的时候，正好下了那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那首曲子，本来就是写给阿部见大人的。所以，就这样算了吧。”
　　最后，少年这么说。
　　“如果这是你的意愿的话。”晴明叹息。
　　“胡说……“博雅哽咽着，”如果你没有不甘，就不会被束缚住吧？”
　　“不甘……”少年有些落寞地微笑着说，“也许……是想再听到阿部见大人的消息吧。”
　　他轻轻抚摸着手中的横笛，抬头仰望还在落雪的夜空。
　　好久之后，少年犹豫着说：“也许……还想和阿部见大人合奏一次呢。”
　　博雅落下眼泪。
　　“我可能太贪心了。”少年低头。

　　悠扬的笛音忽然间冲破夜空。
　　是博雅吹响了叶二。
　　音色美丽的笛声，仿佛是含着香气的无形花瓣融化在风中。
　　博雅吹奏的，是他十分喜爱的《青山》。
　　一时间，所有人都仿佛被着美妙的声音夺去了魂魄。
　　一曲结束。
　　因为内心的激荡，少年连目光都变得闪耀。
　　“不愧是博雅大人……真是令人动容！”他赞叹着。
　　“来合奏吧！”博雅放下叶二，认真地说。
　　少年深深行礼。
　　“《三调弄》，博雅大人，拜托了。”
　　他将言若放在唇边。
　　博雅也举起叶二。
　　《三调弄》是自大唐传过来的，非常著名的曲子。因为技巧很高，所以少有人能完整演奏。
　　博雅从来没有遇到过可以合奏的人。

　　重叠的笛音响起。
　　如同相互缠绕的夕颜花，优美婉转。
　　一支略微低沉，一支略为悠扬。
　　但都是非常精彩的演奏。
　　晴明不禁也将思绪融入笛声中。他仿佛看到了无边的梅花之海。
　　飘舞的雪之花，也在呼应着笛音，围绕在两人身边。
　　少年带着满足的笑容。
　　他的心已经完全沉浸在音律之中。这是梦想多年的完美的演奏。
　　他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似乎要融入雪中一样。
　　但笛声还在继续。
　　呼应着。
　　重叠着。
　　诉说着。
　　终于，“啪嗒”一声，言若落入积雪中。
　　博雅停止了吹奏，庭院中除了雪落下的“簌簌”声，什么也没有了。
　　“雪初……”他低声呼唤着，流下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