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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小莫篇(二十五) ...

  •   小莫真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样子的人。他气得发抖,指着这同僚怒声斥责道:“你这人没有证据,就敢说我贪了银子,我今儿要不同你说道说道就要被你冤死了!是,这养济院,朝廷拨银子,可是拨的银子,是够吃的呢,够喝的呢还是够用炭火的呢?我来了之后,辛辛苦苦地打理这上上下下。为了让他们能有个进项,我费心费力,在南郊租赁院子,安排他们售卖东西。挣得银子全交到了账上,我没留一分。有了这银子补贴,他们才能够隔三差五地吃顿肉,衣裳也比之前好了一些,住的也不像之前那么差。”

      他说到这里扫视了一下四周,一双锐利的眼睛饱含着怒火,扫到谁,谁心里头就是一个哆嗦。这同僚看他如此扫视,冷哼了一声,冲着他翻了个白眼。小莫也不管她如何翻白眼,他只盯着仍旧有些不服气的她,用严肃的口气言道:“这些改变都是有目共睹的。银钱账目也不是我一个人经手的。你现在凭空这么说,我倒要同你去打打官司。”
      小莫说着话吩咐知客男子老宋道:“去拿帐目来,咱们这就陪着她们打官司。朝廷须不是她们两个开的,这官司就是打到御前,我也不怕!”
      这同僚没想到小莫敢主动提打官司的事,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用手指着小莫色厉内荏地嚷嚷:“你不怕难道我们怕不成?咱们这就去见官,今个儿不告你个虐待下属致死人命之罪誓不罢休!”

      这同僚这么一嚷嚷,那个仍旧在包围圈中的差人也跟着嚣张起来,蹦起来冲着小莫叫骂道:“贼爹养的小贼夫,你弄死了人还敢告官?姨姨我今个儿不让你我赔我一千两银子,我就把姓倒着写!”
      老宋是个极有主意的,听小莫提到御前便知道这是小莫有意拿原来的身份压制这两个差人,此时见这两个差人丝毫不肯退让,他便针锋相对地指着那同僚给小莫造势道:“这世上还真是没公理了!连我们主管这样从天上下来的人,都有人敢污蔑。须知我们主管在圣上跟前当了十几年的差。说一句话,比多少官员都灵呢。还说什么不肯罢休,官司打到御前圣上让你休,我看你敢不休!”

      小莫见老宋这么说,暗赞老宋机灵,但面上只做出不耐烦的样子,催促老宋道:“跟她废话什么呢,快去拿账目来我陪她官司,她若是冤了我,这件事须不能就这么罢了。刑部关大人、大理寺叶大人、京兆府冯大人,那都是持心公正断案如神的。我倒要瞧瞧,官府是判她诬陷好人的罪,还是判我贪污银钱的罪?!”
      那同僚听老宋这么讲想到小莫之前是在明帝驾前当差的,心里头就有些怯。又见小莫提起关鸣鸾、叶衡、冯紫菱几个,都是十分熟悉的样子,越发踌躇。这些大官她们虽然也见过,但终究不如小莫那么熟络。而况对方看在小莫之前是明帝的侍儿的份上,总是会格外关照。她们同他去打官司,哪里会有赢的可能呢?
      这么一想她就立在了原地,再不肯抬腿迈步。

      小莫看这同僚踟蹰,心里头便知道事情可以结束了。然而越知道事情可以了结,他就越生气,什么样的腌臜泼才都能冲他呱噪,他以前在皇仪宫当差的时候,哪里受过这样的气?真是人说的那句话,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架的凤凰不如鸡!
      此时,那最开始发难的差人见事情停了下来,立刻就着急了起来,她扯着嗓子催促那同僚道:“他既是要咱们同他打官司,咱们就去呀,怕他不成?他身为主管,病死了人命总是要负责的。”
      这下没等小莫回话知客男子老宋便反驳了回去:“你瞎说八道什么?生老病死,自有天命。怎么叫死了人就得我们主管负责?我们主管还没有去告你呢,依我看我们主管就该告你一个以尸讹诈之罪,看朝廷收不收你这身公服。”

      这差人听了,立马就害怕起来。凰朝对于差人的管理是极其严格的,差人们若犯了公罪,尚可赎刑,若是犯了私罪,那一定是严惩不贷的,至少也会把差人的身份给停掉。这差人身边有两个夫郎,家中有三个孩儿,一家人都靠她的俸禄养活,哪里能够把差事丢了?
      那同僚本就犯了嘀咕,此刻也被老宋这句话提醒了,这同僚是个东风吹往东边跑西边吹往西边走的人,立马见风转舵,冲着那差人道:“人死不可复生,再追究也没什么意思,以我看,咱们把死者拉回去,该火焚火焚,让老人家早上姚天才是正理!”
      那差人却是脸面上有些下不来,嘟囔着道:“按你说的,这事就这么罢了不成?”
      那同僚冲她摆手,说官话充好人,面上的神情要多正义就有多正义,“罢了,罢了,咱们堂堂大女子,为难个孕夫,没得被人笑话。”
      这同僚生得个子高高的,下巴尖尖的,飞眉立眼高鼻梁,面容本有些戾气,此时做出正义的神态来,就把戾气化作了威严,让人不敢同她争论,那差人不自觉地就噤了声。

      那知客男子老宋也很机灵,听两个差人这么讲,立马吩咐手下去拿文档和笔墨来,让这两个差人在文档上填写所见所收。
      那同僚爽快地接过毛笔,把该填的全填了,在死者有无至亲那一栏上仍旧填的无。她在这点上动了点脑筋,虽然眼下已知死者有个养子,但她若填上有,那将来这差人万一反悔了,拉着那养子打官司,还是会牵连到她,不如直接填无,把后患消弭在萌芽状态。
      填好之后她先签上自己的名字,又拽着那差人也签上名字。那差人不大乐意签的,脸色很是不好看,同僚连连捣差人的袖肘。最终那差人还是签了,签完之后,愤愤地把毛笔往地上一掷,毛笔掉在地上,滚出了五尺远。

      小莫瞧她脾气差,当场就要发作,被老宋一把拉住,老宋冲他使了个眼色,意思是当忍则忍,把这座瘟神送走才是最紧要的。
      那同僚最后从怀中拿了一方小印章出来,老宋紧走两步,亲手呈上印泥,那同僚用力一按,把赴姚园的印章结实有力地落在了文档上。
      老宋看这同僚做事利索,也就不再给这同僚说难听话,让手下拿了两个一两银子的小银锞子出来,当着众人的面递到这同僚手上:“些小碎银,不成敬意,二位娘子请笑纳。”
      那同僚瞧了一眼小银锞子,脸上露出嫌弃的神色来,但嫌弃归嫌弃,蚊子腿也是肉,她仍旧是伸手接过去了,并且递了一块给那个差人。
      小莫在旁边瞧见老宋拿银锞子,心里头可就有些气,但他这阵子已经不似刚从宫里出来的时候那么诸事不懂了,他眼下已经知道对付这样的刁差就得文也来得武也来得,打个巴掌得给个甜枣,当下咬牙忍了这口怒气。

      那同僚待那差人收了银锞子,便与那差人一起把死者抬进赴姚园专用的广柳车中。而后那同僚喊上一声“姚天路遥,水阔山远,雨洒风飘,早些启程喽”,声音悠长嘹亮,宛如神曲临凡。老宋和老杜带头喊一声“我等送行喽,一路好走哟。”
      那些与死者相熟的老年男子全都跟着喊“悲苦一生喽,一路好走吧,姚天清美哟,莫再回头啰。”声音肃穆苍凉,有无限伤感蕴含其中。
      小莫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声音,不觉得呆了一呆。
      那差人在送哀声中,驾着广柳车往大门外走。车子即将出大门,老杜和老宋带着老年男子们一起向着广柳车挥手。老杜擦了一把眼泪,老宋神情凝重。老年男子们则大多数面无表情,他们大部分人都比老杜和老宋年长,已经见惯了生死,对这新发生的生命的消亡已经没有过多的情绪了。
      车子缓缓地出了大门,那同僚和差人全都坐在了车头上,两个一齐挥鞭,驾车的两匹马儿打了个响鼻,拉着车子在漫天飞雪中疾驰而去。
      小莫盯着车子远去的背影,湿了眼眶。

      “主管有身子的人,不可伤情,进去歇着吧。”老宋瞧见小莫神情凄切,恐他动胎气,连忙上前劝他进内休息。小莫嗯了一声,还没转身,那守门的老年男子及时地走上前去把安远侯赵湘不肯回府,此刻携正君在外面雪地里等候的事禀奏了一遍。
      小莫有些意外,他印象中赵湘是个养尊处优的纨绔女妹,他方才那么说了之后,还以为赵湘早就回去了,哪知道人还在外面候着。
      既来之,则见之吧。赵湘既敢登门拜访,想来不会空手而来,他的养济院,缺银少物,没必要将之拒在门外。

      赵湘和岳晔在车子里坐着,听见送哀的声音,猜测事情多半告一段落了,两个互相看了看,岳晔小声问赵湘道:“咱们是等他请咱们进去,还是直接过去?”
      赵湘也没有主意,只好小声对岳晔道:“咱们等等瞧吧。”
      话音未落,车子外头便响起一个老年男子的声音:“我们主管请两位进去叙话。”

      赵湘和岳晔从大门外进来的时候,养济院的老年男子们已经把灵床抬回了老年男子们住的屋子里,大部分老年男子也都各自进屋子里取暖了,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两个给各屋添加木炭的老年男子戴着斗笠在院子里穿梭。
      赵湘挽着岳晔的手往前走,身后跟着两个婢女两个侍儿,婢女和侍儿们各自拿着礼物。那引路的老年男子走了没多大一会儿,就把赵湘和岳晔一行引到了小莫日常料理院务的房间门前。
      赵湘瞧了一眼四周,见这房间与老年男子们的住所相连,一点都不清静,微有些皱眉,她不知道小莫是真的不在意自己的事情被老年男子们知晓,还是根本不打算跟她谈。
      岳晔小声对她言道:“客随主便。”
      赵湘轻轻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理会得。
      “两位请进。”知客男子老宋从房间里头迎了出来,给岳赵两个打帘子。
      赵湘和岳晔赶忙走进去,那知客老宋却并不离开,在她们两个进来之后,回身护卫在小莫身侧,那意思很明显,是怕他们主管吃亏。

      进到房间之后,赵湘就有些愣怔。房间并不算小,看上去却是寒碜得很,靠窗放着张没有任何纹饰的榆木桌子,靠墙放着张没有屏风的颜色老旧的矮榻,矮榻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账簿,显然是无法坐人的。矮榻两侧是两张放满了文档的榆木格子架,右侧的格子架边上是一个掉漆掉得厉害的脸盆架,左侧的格子架边上是一个一看就有些年头的挂衣架,小莫就坐在离挂衣架比较近的一把椅子上。椅子式样简洁,没有什么镂空的图案,上面铺了个坐垫,坐垫似乎也是半旧的。
      赵湘一下子就想起来,小莫当初跟她说过,他十来岁就在皇仪宫当差,侍奉的是至尊天子,出入的是桂殿兰宫,服用的是锦衣玉食,过不来平民小户的日子。
      她万不料因为她的缘故,堂堂的御前主管竟落到在这样寒酸杂乱的地方讨生活的地步。
      愧疚满溢之下,她连这房间再没多余的坐椅给她和岳晔坐都没有注意到。

      岳晔是注意到了的,但他以为这是小莫有意的安排,他多少有些生气,但想到是因为他不同意小莫才进不了赵家的门,小莫发作他,也属正常,便生生地忍了这口气。
      小莫在椅子上坐着,瞧见二人进来,连站都没站起来,只瞟了一眼抬着礼物的婢女仆侍,吩咐老宋道:“把药入库,把点心分下去,把锦缎拿去绸缎庄,把小金人拿去银楼,所得的银子去军用裁缝铺买几车被褥回来。”
      老宋答应一声往外走,指引婢女侍儿们抬着礼物去见老杜。
      赵湘再次感到尴尬,岳晔却是泰然自若。
      小莫在老宋走远之后,没什么表情地对赵岳二人言道:“多谢你们捐助养济院,东西我收了,你们请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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