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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第三十四章 离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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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城墙早已破败不堪,残砖断垣,尸横遍地。卓淑紧紧握住剑柄,抿唇不语。陈州折冲府兵力总共不过两千余人,而亳州军现今却已然迅速发展到两万,而且还在不断地增加。兵力悬殊,民心未在,这场仗可谓毫无胜算。
天色渐渐暗淡下来,夕阳终于收敛了最后一丝光芒,慢慢消失在天边。寒风愈加冷冽。
“唰”,一支白翎羽箭擦着耳边飞过,卓淑下意识侧身,险险避开。那箭去势未衰,只听“啪”的一声,身后不远处粗大的梨木旗杆应声颤巍巍地晃了两晃,连带着上面的旗子都跟着晃个不住。
回眼望去,目光顺着那支入木三分的羽箭缓缓上移,城楼旗上那个大大的“顺”字,依旧是龙飞凤舞、迎风招展,可是旗下的卓淑却只觉得颓然。
自陈州告急以来,她就奉命加固城防,以待援军。可惜援军迟迟未至,倒是城中的大官小吏们一个个地都跑得人影皆无,甚至连她的顶头上司都尉折冲都领着护卫亲兵去了许州,“许州兵多将广,若能得之,或可解燃眉之急……”
可是四日,自亳州军日前在城下扎营至今,陈州已然被围了整整四日。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里不会再有援军,城敝垣危,破城不过便在顷刻。
大顺王朝,一致如斯。
城下的号角一声急过一声,几架云梯已然高高竖起,褐色的皮甲散发出特有的柔和光泽,间或混杂着锃明彻亮的枪尖和长刀,无数的人头密密麻麻地向城楼上涌来。
真正的亳州军,霍林!
自攻城至今日,亳州折冲府兵终于出动。望着城下那些和自己身边的姐妹穿着一样服色的士兵,卓淑的面色渐渐阴沉下来。不过是短短四日时光,却已然是天翻地覆。自己身边的姐妹已少了大半,两千余人现在只余了八百,其余诸人全都已经战死,倒在了亳州军的车轮攻势之下。
真真是好一个霍林,竟然让那些新近来投的百姓做先锋,只不过是为了先消耗城中的有生力量。果然是好手段,好气魄。
喊杀声渐近,有两架云梯竟已接近城墙,梯上士兵的面貌已能依稀可辨。卓淑收拢思绪,深吸一口气,不再迟疑,“当啷”一声,腰间的长剑已然被拔出鞘,斜斜地指向天空。薄薄的暮色里,她一身的黑甲黑盔似乎也在渐渐地变得厚重起来,就像滴在吸纸上的墨一般,慢慢地聚起……
时间似乎突然停下,喊杀声渐渐谈去,只余下风声依旧呼啸。
周围的士兵都向这儿看来,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卓淑面沉似铁,游目四顾,沉声大笑道“好女儿报国便在今日。乱臣贼子,祸我大顺,人人得而诛之。”
说着便猛一挥臂,一面指向后方,一面高声续道“众姐妹,后面就是陈州,咱们的母父夫女,俱在城中,现已退无可退,不若拼死一搏,还能觅得一线生机!”
她这番话用丹田之气喊出,声若洪钟,铿锵有力,说得又极为高明,有理有情。果然甫一说出,便引来一片附和之声,群情激昂。
陈州自去岁涝灾以来,虽然也是哀鸿遍野,元气大伤,但却好在陈州刺史方免是个万事都不理的主儿,虽然没什么大的政绩,但是却也没什么大的过错。她是世家女出身,到地方只为历练、积累官声,因而陈州竟没那些额外的赋税徭役,以及那些使人透不过气来的苛捐杂税。加之卓淑又因着尚清的关系,多方筹粮,虽然够不上温饱,倒也没饿死多少人,起码比起其他州县的境况却是好了许多。
如今战乱一起,先莫说乱军未必能比现下要好多少,单论家园被毁、夫离女散,却多是可以预见的。更勿论乱臣贼子,向来为人所不齿。大顺王朝虽然积弱已久,但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不到万不得已,这盆脏水却也不是谁人都愿招的。
人心既已思安,此时闻得卓淑这番话,自然是轰然附和,一时“诛叛逆,护家园”之声不绝于耳。
声音越来越大,渐渐地,便如百川朝宗一般,汇成一股,拧成一束,直至响彻整个陈州上空。
士气徒振。
卓淑见此,心内终于稍安,剑尖略略下指,正待出声命令弓手放箭,却听身后忽然纷乱声起,不由一愣,连忙转过身去。只见一名士兵正跌跌撞撞地奔上城楼来,见到卓淑,明显大松了一口气,顾不得多说,直扑到她旁边,急道“大人,不好了。城里的百姓……反了……”
“嗖……”,旁边的一名士兵闻言手不由一颤,一支长箭随之带着呼啸之声飞向远方。
暮色渐深……
城上更声发,城下杵声歇。
帝都,齐王府。
“尚大人果然是才高八斗,盛名无虚。此札字字珠玑,本王可谓获益良多!“温暖的内室中,一身熊皮大髦的齐王江皎不由抚掌赞道。
案上,一本厚厚的札子正静静地躺在她的手边。
“殿下谬赞了。齐王殿下若能依法施行,才真正是我大顺之福,百姓之幸。”对面,一名白皙文雅的年轻女子踞案而坐,此时闻言方出声应道。锦衣华冠,浑身的清贵气,正是尚清的长姐,翰林学士知制诰尚澈。
齐王哈哈大笑,点头道:“涟漪且放心,本王若能蒙母皇青睐,荣登大宝,自当选贤任能,广泽于民,一振我大顺昔日声威。到时还要涟漪助我,共图大业。”
尚澈微微一笑,抚袖轻声道“陛下神武英明,自当有所决断,殿下勿忧。”
江皎闻言不由苦笑起来,一面摩挲着手边的札子,一面摇头叹道“涟漪有所不知,母皇年岁日高,近日来又凤体违和。本王无他意,唯担心此间小人矣。”
“叮……”一声脆响,江皎一愣,抬眼望去,却是尚澈腰间的玉玦不知因何撞在了一起,两玉相交,便发出悦耳的声音来。
身后不远处的条案上,褐釉香熏正散发出淡淡的香气。香气馥郁,无声而缓慢地融在空气中,熏得满室芬芳,被如春的室温一烘,更是熏人欲醉。
朦胧中,尚澈清隽的声音像来自远处,却又像就在身边,缓缓传来,“殿下解民之倒悬,澈既感且佩。可稍安。小人若出,臣下自为君清君侧矣。”
内室的窗户,不知何时被吹开一道小缝。一道小风刮过,叮叮之音又渐渐响起。茶盏盖上,一滴水缓缓落下,漾开一片水晕……
波光中,敝旧的陈州城渐渐显现……
高高的城楼上,数以万计的乱军一拥而上。一支支火把相继燃起,照的人影影绰绰。摇曳晃动的黑影,就像蹲伏在夜幕中的巨大野兽,虎视眈眈,直欲择人而噬。城下,厚重的城门被从内缓缓打开……
火势四起。昏暗的火光下,一道青光突然划过,闪彻天际,暗淡的光芒里,卓淑悲哀的面容一闪而逝。颈边,一缕血丝慢慢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