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垣乱》一编书

18、第十八章 无妄之灾

　　乔宁听到问话，伏在地上哭得更大声了，抽噎了半天，也未说出个所以然来。湛秋见状便接过话来，愁眉苦脸地道“小姐，乔公子出事了……”当下便把自己所知细细道来。

　　原来尚清前些时日接到卓淑的来信，心下恻然，不久碰到乔万，就将此事说与他听。她也不过是随便说说，聊解心中烦闷之情罢了。谁知隔了几日，便听乔家商铺的伙计说，乔万竟然运粮前往河南道去了。

　　尚清闻言不由大是懊恼，暗悔自己失言，河南道如今流民四起，乔万一年轻公子，即便带有随从护卫，但押运这么多粮草，也甚为可虑。但事已至此，也无法可想，尚清只得写信与身在陈州的义姐卓淑，嘱其派人前往接应，以策万全。谁知乔万还未到陈州附近，便果真出事了。

　　乔宁抬头擦了一下满脸的泪水，抽噎着听湛秋继续往下讲道“……乔公子刚到齐州，便被当地官府连人带车地扣住，直接被打入了大牢，说是蛊惑人心，意欲谋反……”尚清听到此处，不由皱了皱眉，她只道是遇到了流民盗匪，却未曾想到竟是地方官府。

　　乔宁抽噎着接过话来，恨声道“一定是那些为富不仁的土财主们做的，勾结官府，陷害我家公子……”说着便又呜咽起来。

　　尚清听得这话中似乎还有内情，连忙追问道“什么土财主？乔宁，你先别急着哭，且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来，一个细节也别落下……”接连问了两遍，乔宁方稍稍稳定一下情绪，呜呜咽咽的把话细细说来。尚清边听边思索，这才渐渐明白事情原委。

　　原来乔万自帝都出发后，一路南下，先到了汝州、虢州等州县，所见之处，俱是满目疮痍，百姓面有菜色，衣不蔽体，苦不堪言。

　　城中到处都是插着草标、拖儿带女的灾民，哀鸿遍野，惨不忍睹。此时正是青黄不接之时，又遇大旱，城内已是如此，城外稍微偏远之地，连树上的树皮都被剥光了，十室九空，常常是一家老小都曝尸荒野，无人理会。行走在官道上，不时会看见附近整个村头冒起浓浓的黑烟，却是士兵们在奉命烧庄，以防瘟疫，残垣断壁，处处可见。

　　乔万一路看来，一路四处施粮，未到濮州，所运之粮便已十去七八，略一思忖，便在濮州停了下来。

　　他前几日出发时，便已嘱托乔家在江南的商铺，大量收购粮草。乔家本是江东大户，虽已没落，但积威尚在，且乔万接手乔家后，将生意越做越大，在江南本就有七八处农庄，因此事情进展的倒颇为顺利。此时他停在濮州，一面继续施粥，坐等从江南运来的粮草，一面将手中的粮草低价抛售给城中居民，平抑粮价。

　　自去岁黄河决堤，粮价一路攀升，之前上等白米一石不过九钱五分，大灾之后则一路飞涨，地方富豪大户囤聚居奇，哄抬物价，河南道米价一度涨到三十两一石，整整翻了三十余倍。而此时本该起作用的常平仓却十之八九俱是空仓，对此完全无能为力，加之那些地方官员多半受过那些富商豪绅不少好处，此时倒乐得清闲。

　　乔万看出此中情弊，当下便以常价抛售手中余粮，竟硬生生地先把濮州的粮价给拉了下来。他有备而来，手中存粮甚多，从江南运来的粮草陆续抵达，随即便被他迅速分配到河南道各地，以常价甚至低于常价的价格抛售出去，一时间把整个河南道粮市搅得鸡飞狗跳，乱成一团。

　　过了几日，便有几个州的粮商先撑不住了，随即如星火燎原般波及到全道，粮价由此竟真被这位斯年公子强行压了下来。

　　乔万在濮州忙了半个多月，此时见粮价渐渐稳定，方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遂带人继续向南行去。谁知刚到了齐州，便出了那么一档子事，连人带车俱被押入大牢。只有随从乔宁眼见着情势不对，觑空趁乱跑了出来，一路疾奔，赶回帝都求救。

　　尚清听完乔宁的叙述，心下了然，情知什么谋反之类的，俱是官话，定是有人在幕后推手，这才让乔万受了无妄之灾。当下计议已定，也不再回麟徳殿，便径直回府准备出京事宜。

　　好不容易待到天明，尚清一早就禀明母亲，只说要出京办事，待到卯时下朝，即到中书省请假外出，会同湛秋乔宁并几个护卫便直奔齐州而来。

　　齐州古称齐郡，是大河下游的一个大州，人口过万，扼守南北交通，位置极为重要，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河南道第一大州。几人快马加鞭，一路不停，到了第七日正午，终于赶到齐州刺史府。

　　几人勒马停在刺史府前，尚清还从未骑马赶过如此远的路，此时一停，几乎从马上直滚下来，几名护卫见状连忙上前将其扶住。尚清苦笑着摇摇头，略略活动一下发麻的双腿，便示意湛秋拿着自己的名剌上前叩门。

　　过了一刻，便见中门大开，一名青衣纱帽的中年女子迎了出来，一面哈哈大笑，一面隔着老远便拱手道“不知尚大人驾到，有失远迎，勿怪勿怪……”说着便已走到尚清身前，笑着接道“下官是齐州刺史府长史程敬，奉刺史之名前来迎接尚大人。怠慢之处，还望海涵……”

　　尚清连道不敢，她虽是皇帝近臣，却不过是从六品，而这个程敬虽然口称下官，却是从五品上的上州长史，品级却在自己之上。当下两人重又见了礼，便相携向府内行去。

　　一时进了刺史府正堂，尚清左右环顾，只觉堂中金碧辉煌，让人眼花缭乱，还未及细看，便听见一阵大笑之声传来，接着便见一个人从左边内堂中转了出来。尚清见那人四十开外，身着紫袍，腰悬金鱼袋，心知定是此间的主人、齐州刺史周苓，连忙伏身拜了下去。

　　周苓哈哈大笑，上前扶起尚清，摇头道“贤侄女勿须多礼。令堂与我是同年，咱们尚周两家又是世交，你叫我一声姨母也就使得，倒用不着这些花架子……”尚清连忙唯唯应了。

　　两人又话了一些家常，尚清方转入正题，笑道“实不相瞒，侄女这次前来，是有事相求于姨母。侄女一个世交好友，在齐州地界上被府衙拿了。底下的人求到侄女，侄女自当不能袖手，故而想请姨母卖家母和侄女个薄面，对其从轻发落。”说着便起身向周苓行了一礼。

　　周苓连忙扶起她，怪道“竟还有此等事？贤侄女放心，此事自当有姨母做主。你且说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姨母即刻派人去查……”尚清闻言方稍稍放下心来，连忙道“他姓乔名万，字斯年，是月前才到河南道的……”

　　周苓一愣，随即笑道“原来贤侄女也是为乔公子来的……贤侄女且放心，刚刚卫府的长女、卫盛卫琪华已经来过了。姨母这才知道原来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了，这位乔公子竟然便是琪华侄女的未婚夫，这事搞得真真是好笑……”说着便摇头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