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告密的少年》梵川泽

1、Chapter 1

　　（1）

　　沢田纲吉被带到巴勒莫时整个人都是懵逼的。

　　他那因为石油工作成天往外跑的父亲突然提出要把他带去意大利上学，他一个劲地哭着祈求父亲不要带他走，甚至泪眼汪汪地向母亲沢田奈奈寻求帮助，可他还是失败了。

　　然后就他就百般不情愿地乘上了前往意大利西西里岛的飞机。

　　飞机降落到地面时，耳朵处传来了一阵嗡鸣，沢田纲吉强忍着不适感慢吞吞地穿上外套。

　　坐在对面没心没肺睡着觉的父亲终于醒了。沢田家光十分不注重形象地大张着嘴巴打了个哈欠，然后张开双臂用力地抻了个懒腰。

　　外表与内心皆很粗糙的父亲活动了几下脖子和肩膀，朝着“惶恐不安”四个字明晃晃写在脸上的自家儿子咧开嘴笑了笑：“西西里是个很美丽的地方，你会喜欢这里的。”

　　“可......可是......”害怕的连肩膀都在颤抖的小少年支支吾吾地说道：“我根本就不会讲意大利语。”

　　“别担心，儿子。”始终胡子拉碴，形象格外糟蹋的男人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语言障碍不是问题，会有人教你意大利语的。”

　　飞机已经安全地停了下来，机舱内的广播响起沢田纲吉听得头晕目眩的语言。沢田纲吉深深叹了一口气，然后跟着父亲站起身，朝着出舱口走去。

　　沢田纲吉感觉他每每向前迈出的脚步都是虚软的，他怀疑自己很有可能在下一秒就猝不及防地来个平地摔。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在这个充满陌生外域面容的机场里，他并没有做出那么丢脸的事情。

　　伫立于海岛之上的蓬塔莱希机场被一片葱翠的“绿色海洋”包裹，而在那片宽阔草场之外，便是波光粼粼的第勒尼安海。

　　沢田纲吉站在机场出口处，目光所及之处全是那片陌生的海洋。

　　携着咸涩的海风猛地朝他袭来，那阵风冲的他头发凌乱，衣摆也随之飘扬。

　　一股强烈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感情几近将他整个人都埋没在其中。他突然真真切切地意识到——他，沢田纲吉，在日本并盛町人称“废柴纲”的普通国中生，真的就要在意大利生活了。

　　啊.......

　　这就像是做梦一样。

　　沢田纲吉发自内心的抵触这里。因为这里陌生到他连自己下一步该做什么他都不清楚。

　　“儿子，跟我来！”不远处传来了父亲洪亮的喊声，他使用的是日语，这在沢田纲吉听来简直就是在这个过度目前唯一的慰藉。

　　瘦小的棕发少年抬起头，发现父亲的身边正停着一辆黑色的车子，车子很长，样式也很奇怪，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车。

　　为了不让父亲等着急，他拖着不算太沉重的行李箱小跑着过去。尔后在父亲的帮助下，他将行李箱放到了车子里，又顺势坐到里面去。

　　驾驶座上竟有一位西装革履的司机，看样子应该是意大利本土人。那名司机见到沢田纲吉和他的父亲后，朝着二人微微颔首，然后便给车子点上了火。

　　而年仅14岁的小少年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一名石油工人会有专车接送，也没有注意到为什么司机对他们的态度如此恭敬。

　　车子慢悠悠地动了起来，在司机娴熟的车技之下，车子以一个不算太慢但却令人感到舒适的速度行驶在了巴勒莫的马路上。

　　沢田纲吉趴在窗户边，小心翼翼地望向街边的古典建筑，接着又开始悄悄观察路上各种各样的行人。这条街巷上的形形色色与自己曾经的生活可以说是毫不相关的，偶尔听见的路上传来的陌生的语种，又会让他感到一阵轻微的心悸。

　　胸腔内的心脏迅速鼓动着，心悸源于他对未知未来的恐惧。沢田纲吉放空了大脑不知多久，待意识到自己正在发呆后，他慢慢低下头，发现自己用力把着车窗窗沿的手指已经泛红了，而掌心还遍布着一层黏腻的汗水。

　　......

　　许多年后的沢田纲吉谈起今日所发生的事时，他会感慨道:“啊，那天大概就是我走上‘不归路’的开始了。”

　　说道这里，他一定会露出无奈的表情，然后微笑着说道:“不过那也仅仅是一个开始，真正堪称‘精彩绝伦’的故事事实上还在后头。”

　　那样子就像是获得了极大成就的成功人士浅谈起自己称得上滑稽但分外特别的童年过往一样。

　　......

　　沢田纲吉见到父亲的“工作单位”时就感觉格外奇怪。

　　他的父亲，沢田家光，一个意日混血的石油工人，目前的工作单位竟然是......一座城堡？？？

　　上了年头的高大城堡外围是一片青葱树林，古堡隐没在其中，难以被人发现。城堡之外进进出出的几乎都是西装革履的男性，少有几个女性走过，她们身上也是带着不禁叫人战栗的锐气。

　　沢田纲吉拖着个行李箱躲在父亲身后，他从下了车开始就在缩着脖子偷偷打量这座城堡，然而偶尔触及到了路过的员工的视线时，又会慌乱地立即将视线收回去。

　　先前给他们开车的司机想要过来帮助这个瘦小的少年搬行李，少年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一脸胆怯地四下打量，走起路又磕磕绊绊的样子实在是叫人看不下去。不过还没等沢田纲吉做出任何反应，他的父亲就摇摇头替他拒绝了。

　　“Lascia che questa persona lo prenda.(让他自己拿着)。”他父亲朝着司机说了句意大利语，那个司机点点头，很快就退开了。

　　“纲吉，我们先把行李放好，然后一起去吃饭。”沢田家光转过头，周边绕着圈青胡茬的嘴巴再次咧开，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他似乎觉得自己笑的很热情，不过在沢田纲吉看来这表情有点吓人。

　　纲吉眨了眨眼睛，低着头小声问道：“去哪里吃？”

　　沢田家光眯了眯眼睛，仍旧在笑：“就在这里，我的上司请咱们吃饭。”

　　“就......就请咱们？”纲吉抬起眼帘问道。

　　“是的，享用这场午餐的只有三个人。”沢田家光点点头，指了指他的儿子，又指了指自己，最后又指向城堡的某一处：“你、我、我的上司。”

　　*

　　坐在长方形餐桌较窄一段的老人两鬓斑白，尽管他的脸上遍布着时光刻下的斑驳痕迹，但那双深陷于眼窝之中的碧蓝色双眼仍旧炯炯有神，雪亮的像是块价值连城的高贵宝石。

　　老者的着装称不上正式，甚至说一件极其简单的浅色短袖上衣让他看起来更像是一个要和家人外出去野餐的普通老人。

　　——但那怎么可能呢？

　　能够成为这座堪称令人瞠目结舌的城堡的主人的家伙，怎么想都不会是个温柔又和蔼的人物的吧？

　　跟随着父亲的动作小心落座的纲吉偷偷瞄着老人，暗暗地想到。

　　然而事实证明，沢田纲吉的想法既是正确的，也是错误的。在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他会首先认识到自己的想法是错误，而在不久的未来，他将会意识到自己的想法似乎又是正确的。

　　暂归于此刻。见到了纲吉的老者露出了慈祥的笑容，房间内泛着暖意的灯光挥洒于老者脸庞，衬得那笑容更加令人心安。他望向纲吉的眼神并不陌生，就像是他们曾经面见过许多次一样。

　　伴随着唇齿的开合，一阵再熟悉不过的语言从老者的口中流溢而出:“你好，纲吉君。”

　　一句日语，没有多数外国人使用起日语的笨拙与青涩，也没有夹杂着令人不安的外域口音。一句普普通通的话，几乎是完全扣击了沢田纲吉的心弦，原本飘忽不定的心绪完全稳定下来了。

　　“您......您好。”纲吉张开嘴试图回应对方向他表达的善意，但他还是有些害怕，以至于说话都带着颤抖。

　　“第一次出远门，还是一口气飞到了国外，想必很辛苦的吧。”老人注意到了这个孩子从进门开始就在由内而外散发出的胆怯。

　　但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不是吗？对于远走他乡的年轻孩子来说。

　　偌大的长型餐桌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菜式。这里没有负责端菜收拾餐盘的侍从，也没有一道菜端上来，一道菜端下去的冗长流程。老者站起身，探出前身将一块精致的蛋糕递到了纲吉的眼前。

　　纲吉手忙脚乱地接过了蛋糕，甚至在犹豫到底要不要站起来向对方致谢，但他还没来得及做出抉择，老人就已经坐回了原位。

　　“嘿，你怎么不帮我也递一块蛋糕呢？”始终没有出声的沢田家光拖着脸调笑道。

　　老人的脸上突然绽开更加灿烂的笑容，他露出了一口健康洁白的牙齿，回应给对方一个善意的玩笑:“这是年轻人才有的特权。”

　　“要不要先来尝尝意大利的甜品呢？”老者又注意力集中在纲吉身上，他看向纲片刻后吉后又眼神下移，将视线汇聚在纲吉手边的黑森林蛋糕上，“这里的厨师对于糕点上的造诣很有一套，你一定会很喜欢这股味道。”

　　“啊......”面对这样扑面而来的好意，沢田纲吉甚至有些舒坦的不自在，他急切而又笨拙地回应了对方的友好，匆匆地做出了一个手势:“那......我开动了。”话音落下，他拿起身前餐盘边上的刀叉，切割下一小块蛋糕后，将其送入口中。

　　浓郁的带着轻微苦涩的巧克力味瞬间充斥于沢田纲吉的味蕾，巧克力的口感堪称丝滑到入口即化，恰到好处不让人觉得油腻的甜味一并冲向味觉的中心。

　　他震惊地瞪大了眼睛，似乎伴随着口中的甜美，瑟缩的肩膀与紧绷的背部都舒展开了。

　　见到这一幕，白发苍苍的老人脸庞的笑容更甚。他朝着这一脸稚嫩的少年说道:“欢迎来到西西里，纲吉君。”

　　似乎是个不错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