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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她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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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爷,咱们坐车去还是走着去?”
“离得不远,走着去就成,正好我也散散。”
二人就这么并行着出了府,虽然天气寒冷,但街面上的人却丝毫没有减少,兴许是快要过年了,瞧着倒是比平日里的更要热闹些——
卖烟花炮竹的、卖对联福字儿的、卖香肠腊肉的——
摆摊儿的、推车的、挑扁担的——围的人比那店铺里的还要多!
大人带着小孩,逛累了就买上一串冰糖葫芦,再在茶摊上喝一壶歇歇脚,等一壶茶喝完,力气就又回来了,抱着孩子接茬儿继续逛,直到大包小包的全拎满了,才打道回府。
“要说热闹还得是京城,关外的气氛就没这么浓——”
徐聿四处瞧着,遇见那杂耍卖艺踩高跷的,也不忘抻着脖子瞧一眼。
“瞧你那一副土包子进城的模样,得亏十初没跟着来,不然又得笑话你了。”
徐聿笑了笑,并不在意,反而又说道——
“爷儿,一会儿咱们回府的时候,从西巷胡同走罢,我听人说那儿有个会写地书的小女娃——”说着就伸手比划起来“半个人高的大狼毫,握在一个小小手里,一下笔来龙飞凤舞,好不霸气,咱们也过去瞧瞧罢,我、我还没见过呢——”
徐聿笑着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地书会写的不少,可小女娃会写的倒是从没怎么见过。”薛晏荣点了点头“去瞧瞧也好,若是真能入眼,到时就请到府上去,让母亲也乐呵乐呵。。”
话罢两人便继续向前行进着,直走到下一条街的入口处——
“行行好吧,大爷行行好吧——”
说话的男子裹了身打着补丁的棉袄,缩着脖子揣着手,一个劲儿的卖着惨——
“这女娃实在是养不活啦,给几个钱,就是您家人了!”
大冷的天儿,小女孩身上连件厚实些儿的衣服都没有,单褂单裤的,脚下的布鞋也是个破了洞的,脏乱的头发都打了结,被风吹的似的已经麻木,眼睛里空洞的捉不到任何聚焦。
徐聿闻言忽的停下步子,转过头去,脸上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
“天子脚下,竟也卖孩子?!”
随即便将那小女孩头上的稻草拔了下来——
“你怎么能卖孩子,再穷总会有办法的,你卖了她,可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那男子并未说话,而是揣着手,上下打量了一番徐聿,或许是瞧着他穿戴普通,身前又无金器玉锁加身,半点儿达官贵人的模样都没有,脸上便顿时不屑起来,挥了挥手,重新拾起地上的稻草,原插回了小女孩的头上——
“你买不买,你要不买,别在这儿碍事!”
徐聿从袖子里掏出荷包来,将里头的琐碎银子全倒了出来——
“我不买,但我给你银子,你先把眼下的难关度过,别再卖孩子了!”
男子瞧着徐聿一手就能包下的银子,即刻就露出了一脸的看不上的表情,抖着腿脚,摇晃道——
“你这才几个银子啊,管了上顿没下顿的,迟早还不是一个饿死,要不你就大方些直将她买去,要不就别在这儿挡着!”
“我身上只有这么多——”徐聿站在原地,顿时不知所措起来。
此时旁边一直未出声的薛晏荣,忽的站了出来,直走到那卖孩子的男子面前,冷着眉眼问道——
“你要多少银子?”
这会儿那男人的脸色顿时就变了,一改方才不耐烦的模样,从头到脚的将薛晏荣身上值钱的东西看了一个遍,霎时间眼里就闪烁起了贪婪的目光,缩着脖子,谄媚的凑了过去——
“这位爷儿,瞧您也是个心善的,我不多要,就二十两。”
薛晏荣倏地就笑了——
“二十两?”
随即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瞧了瞧面前的小女孩——
“买个七八岁的孩子才不过五两银子,你这价钱儿,我能买四个。”
那男子一听,生怕薛晏荣要走,急忙扯住她的胳膊,但下一刻,却被薛晏荣犀利的目光,吓得又慌忙松开了手——
“这位爷儿,您别瞧她现在小,养个两年不就长大了,这丫头好养着呢,别看瘦浑身都是蛮力,什么活都能干,挑水砍柴洗衣做饭,可就这样她吃的还少——”说着又扯把袖子,在那小女孩的脸上用力的擦了擦,露出些猥琐的模样来“再长大些,养在府里头儿还不是全任由您处置~~~”
“你是她亲爹吗?!竟然说这种话!”
徐聿瞪着眼睛,拳头都扬了起来,要不是薛晏荣在一旁拦着,绝对就打起来了。
可那男子不但不觉得羞愧,相反竟还抻着脖子,理直气壮的高声起来——
“这位小哥儿,您买不起,人家大爷儿买得起,我卖自己个儿的孩子,没伤天没害礼,打我?犯不着!”
“无耻!”
“好了!”
薛晏荣对着徐聿摇了摇头,就将他推到了一边,转过头来冲着那男子,伸出手来——
“就五两,卖就卖,不卖就拉倒。”
那男子登时就怔住了,芝麻绿豆大的眼睛,瞪圆了也像是没睁开——
“您——您这是在同我说笑呢吧?”
“怎么能是说笑呢,我这是在同你做买卖啊。”薛晏荣一副再正经不过的表情。
“可您这也砍得忒多了吧!好歹您再给我加点儿啊,我这个往后可是个能生养的大姑娘呢!”
那男子刚说完,一旁的小女孩却不知怎么的,身子猛地抖了两下,男子见状,一把摁在了她的肩上——
随后又同薛晏荣卖起惨来——
“您就算不可怜我,也可怜可怜这个孩子吧,她娘生她的时候血崩,一口气没上来就去见了阎王爷,若是她地下有知,自己不要性命生下来的孩子,才值五两银子,怕是在那孟婆桥上胎都不投了!”话罢竟还抹起了眼泪来“瞧您这穿的戴的,不是丝绸就是玉石,一看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公子,二十两银子与您而言,不过一壶酒一道菜,可与我们这些穷人家来说,那可就是能活命的!”
薛晏荣低着头,脸上的表情丝毫没有因为这男子说的话,而产生半分变化,甚至连个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少跟我在这儿死啊活啊的乱扯,大爷儿我从来就不信鬼神这一说,还有——我是有银子,不过却也不是任由你坑蒙拐骗的冤大头。”
“这话儿怎么说的呢,我、我可从来没有坑蒙拐骗过您啊——”
薛晏荣摸了摸拇指上的翡翠扳指,冷着声音道——
“说实话,五两银子我都给高了——”
话罢,突然伸手,用力的将那男子压在小女孩肩头上的手打落,下一刻那孩子便忍不住的咳嗽了起来,眼睛通红的竟都淌下泪来,想必是憋了很长时间,碍于男子的胁迫,才不敢咳出声来。
“她咳得这么严重,买回去,这治病的银子都不知道要花多少,万一这中途,要是死了废了,我到哪儿说理去?你还能在这儿北三街等我?早跑没影了吧!”
薛晏荣忽的又抿嘴一笑——
“如此算来,你说这五两银子,我是不是都给多了。”
那男子眼瞧瞒不住了,竟将火气全撒在了孩子身上,扬手就要打,可却被薛晏荣又拦了下来——
“我打自己的孩子,也不行?!”
“打自己的孩子可以,不过你还没跟我说卖不卖呢?若是不卖随你怎么打,打死了我都不管,可若是卖,那便是我的人,打她就是打我,我可不会善罢甘休,你得想清楚了再下手。”
那男子被薛晏荣说的噎住了口角,张了半天嘴不仅无言以对,反而觉得他说的十分有理——
又瞧了瞧身前还在不停咳嗽的孩子,扬起的手最终是落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没好气的道——
“得了!算我倒霉!”随即便朝薛晏荣伸出手来“五两给我,人归你。”
“成交。”
话罢,薛晏荣便从袖子里掏出了五两银子来——
正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时——
一个清亮的嗓音突的在脑后响起——
“不能给!”
下一刻,薛晏荣的胳膊连同手里的银子,就全都被扯了回来。
扭过头去,满眼的诧异——
竟是个姑娘!
粉扑子一般的小脸上是一对柳叶弯眉,大大的杏仁眼既清纯又无辜,可偏偏又在眼尾处往上吊了吊,莫名多出了种勾人的意味,但又因年岁尚小,面容还未长开,其中滋味并不明显,现下这般横眉冷目的煞人样儿,竟又有几分以小充大的感觉,玲珑的鼻子,小巧的嘴唇,越是严肃认真,越是让人觉得玩笑,总而言之,就是让人怕不起来——
薛晏荣愣了愣,可还不等她说话,那卖孩子的男子,就先恶声恶气了喊出了声——
“哪里来的丫头片子!赶紧滚开!”
那女子倒也不是不怕,可就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站在原地愣是没被这恶声喝退,只牢牢地盯着薛晏荣,焦急的说道——
“不能给他银子!他是人牙子!”
话罢,又是一个梳着花苞头的姑娘从后面跑过来,瞧着与眼前的这位年岁相仿,但看着打扮穿着,又是个丫鬟模样——
果然,刚来就急急地扯着女子的袖子,不住地摇头——
“小姐,别说了别说了——”
“哎呀!你松开!”
女子一把打掉小丫鬟的手,冲着那恶声恶气的人,登时就扬起了脖子——
“你,你别以为你声音大,我...我就怕你!老实告诉你!我盯了你好长时间了,你说!上个月在东四街叫卖孩子的是不是你?!”
那男子神情顿时就慌张了起来——
“你、你可别胡说!”
“我才没胡说!我瞧的真真的,那时你卖的是一个男孩,这回儿又变成女孩了?敢情你是养了不少妻妾,专门靠生孩子卖来挣钱是吗?!”
“你、你你——我孩子多不行啊!”
“孩子多是吧?”女子瞪了瞪眼睛“那好,我再问你——你说你是她亲爹,那为什么你有棉袄棉裤穿,她却没有?!你若真是她的亲生父亲,又怎么舍得她在寒风中受冷受冻?!”
那男子被反驳的哑口无言,眼睛在四处来回张望——
此刻围观着的人越来越多,其中不少的都开始交头接耳的指指点点起来。
“你没话说了吧?!”
“我、我——”
那男子垂下头来,还不等他把话出口——
年轻的女子指着他,突的高声起来——
“他要跑!快抓住他!”
果不其然,话音还没落下,那男子就要跑,但因着女子先发制人,再加上徐聿好身手的缘故,他的腿都没抬起来,人倏地就被摁在了地上摩擦了。
“你可真厉害,怎么知道他要跑的?”徐聿望着眼前的女子,不解的问道,瞧着也不像是会功夫的样子呀。
那女子抿了抿嘴,一脸看穿一切的模样——
“这还不简单,他一手摁着孩子的肩,一条腿往后挪,身子还微微偏过半面,不是要跑是什么?到时候把人往前一推,拦着路,他腿脚再快些,还不就跑的无影无踪了。”
说着又瞧了眼地上的男人,忍不住啐了一口——
“呸!不是好东西,等着吃牢饭吧你!”
她这一举动可把身后跟着的小丫鬟吓了一跳,立马从蹦了出来,捂在她的嘴上——
“哎呦喂!我的小姐,您到底在干嘛呀?!这还在大街上呢,您收着点儿行不行啊!”
被自家丫鬟这么一说,那女子刚还义愤填膺的模样,瞬间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不仅抿住了嘴角,肩膀还不住的往里缩了缩,皱眉嘟囔着——
“我还不是被这个坏家伙给气的。”
随即又抬眸朝薛晏荣看去——
“下回可得把眼睛擦亮些,这街面上能卖孩子的,有几个是好人?说是亲爹的铁定就不是!”
薛晏荣眯了眯眼睛,长这么大从来都是自己教育别人,什么时候反过来被别人教育了,况且还是这么个黄毛丫头,动了动嘴刚想说什么,就又被打断了——
“你不必谢我了,往后注意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