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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宫商角徵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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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长安。
夜深露重,一顶小轿晃晃悠悠地从宫门口出来,又沿着朱雀大街走了不远,拐入一道深巷,在一个大宅子门前停下。大门的两旁分列着两头石狮,张牙舞爪,在月色下森然矗立。门匾旁的灯笼被夜风吹得闪闪烁烁,但是仍能看清楚上面用薄金镶裱的两个大字,“谈府”。
谈烨徵从轿子里钻了出来,被冷风吹得一激灵,脸几乎缩回到脖子上那条名贵的貂毛围脖里去了。可是想到他那在外逃亡的五弟,那一生都养尊处优的五弟,此时也不知道这一路上究竟会受何等苦痛,他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
吐出的气在空气里化成白色的呵气,渐渐地消散不见,谈烨徵并非伤春悲秋之人,但是在这个萧瑟的夜里,也难免失神片刻。
在门前一直等他归来的仆人,见这四公子也不进府,就生生地站在冷风里发呆,连忙走过去禀报道:“四公子,南宫家的小王爷在您的书房里等您好久了。”
谈烨徵一愣,南宫霆?他来做什么?抿紧了唇,谈烨徵撩起长袍快步走进府中。
穿过长长曲折的回廊,谈烨徵来到自己住的园子。离得很远,就听到书房内传来叮咚之音,像是谁在那里操琴。
谈烨徵忍不住放轻了脚步,缓缓地走了过去。琴音初时像是潺潺流水,声声就如蜻蜓点水般,点点滴滴地似涟漪般泛开来。听之令人心旷神怡,仿若杨柳拂面般温暖惬意。可是不多时,水流至湍急之处,就好像在一处荒山深谷之中,从万丈深渊之上奔流而下,打在潭底的岩石上,发出接连不断的铿然巨响,凌厉无匹。
谈烨徵心跳不已,终于走到书房门前,却并没有抬手推开的意思。
“铮——”迅疾的琴声突然间中断,留有余音绕室不绝。
“好曲子!”谈烨徵这才推开了房门,屋内并没有点灯,但是他还是一抬眼就看到了坐在书房外面琴台后面的那个华服男子。
朦胧的月光下,可以看得清这男人有双浓淡适中的柳眉,和精巧细致的五官。由于初春夜晚的天气比较冷,他穿着珍贵的白狐狸皮毛制成的坎肩,更是衬得他肤白如玉。这男子手上还保持着抚琴的姿势,听到谈烨徵的声音之后才噗嗤一笑道:“谈四公子真是操劳啊!本来以为这么晚你肯定在府里呢。本王不忍见到这古琴蒙尘,所以拨弹两下,四公子不会介意吧?”
“怎么会呢?烨徵不知小王爷屈尊前来,否则定会早些回来的。”谈烨徵转身吩咐在门外的婢女,让她们重新沏茶上些糕点来。等他转头回来,发现南宫霆正珍惜非常地抚着手下的古琴,遂笑着道:“小王爷若是喜欢,这鸣鹤琴就送与小王爷了。”
南宫霆微微一笑,随手拨弄了几个清音出来,“君子不夺人所好。这琴虽然是蒙尘许久,不过看得出来,四公子是很喜欢的。乐器对于你们如美酒佳酿,若不然,这谈家的五公子也不会以宫、商、角、徵、羽五个字来取名字了。”
谈烨徵走到他的对面,盘膝坐下,一抬眼就接触到南宫霆的那双冷寒的眼眸,生生地打了个冷战。不管和他对视多少次,他还是不习惯这慑人的目光,就好像是被野兽盯住的感觉,令人忐忑不安。尤其南宫霆长得极为清秀标致,柔若女子般的五官再配上这么凌厉的目光,就好像一只雪白可爱的兔子长着鹰一般的眼睛。让人在不可思议之余,反而心生寒意。
南宫霆呵呵一笑,歪着身子靠向旁边的软榻,单手撑住额头,很随意地问道:“说到你们五兄弟……四公子在宫里呆到这么晚,不知道知不知晓你五弟的下落?这天冷露重,我怕雅公主她扛不住啊!”
谈烨徵听他提起谈沧羽,脸上并没有分毫变化,只是淡淡地回答道:“已经有情报送来,他们已经抵达商州,今晚借宿于陆知府府中。”
“哦?”南宫霆有趣地拉长了声音,“看来沧羽这小子还真是大胆,逃亡还敢明目张胆地住在知府大人的家里。是他们一行四人吗?”
“只有谈沧羽和雅公主两人。”谈烨徵平静地回答道。
“哎?只有他们两人?”南宫霆意外地挑了挑细眉,“那么说,在前几天的刺杀行动中,实际上受重伤死的是太子殿下?”
“没有证据这么说。不过据今天传回来的报告,在陆府中出现的,是雅公主本人无疑。”谈烨徵沉声道。
“呼!吓死本王了,若是那帮蠢人真的把我的亲亲雅儿给伤到了,我非把他们全杀掉不可。”南宫霆夸张地抚着胸口,笑嘻嘻地说道。只是那眼神还是如往常般冰冷,让人分不清他说的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谈烨徵还想说什么,但是书房的门传来几声轻叩,他立刻隐去话头。婢女们端进来几盘茶点和一壶刚沏好的小毛尖,放好之后轻声离去。
“哈哈!”南宫霆待婢女们关好房门之后,才摇头大笑道,“四公子,你在怕什么?难道怕被人家知道是你在背后造成你五弟的今天?早晚,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谈烨徵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但仍声音平淡地回答道:“沧羽他会理解的。”
“理解?喔,也对,你们谈家是出了名的墙头草。谈大人给你们五兄弟起的名字起的好啊!宫、商、角、徵、羽,表面上是音律的名字,实际上,宫为君,商为臣,角为民,徵为事,羽为物。大公子呢,就侍奉当今圣上,二公子在朝为臣,三公子在民间刺探民情,而你和五公子就分别辅佐一位皇子。反正当今圣上总共就两个儿子,无论哪个登基,其中肯定有一个儿子会贵为帝师。谈家肯定能保全下去,妙啊!真妙!”南宫霆抚掌大笑,一时空旷的书房内回想着的都是他的笑声。只是其中是赞赏还是反讽,就只有听的人才能听出来了。
泥菩萨还有三分土性子,被人当面这么说自己的家人,谈烨徵肚子里的火气早就能燎原了。可是他只是低垂眼帘,遮住了眼中真实的想法,伸手过去为彼此斟茶。就是端着茶壶的手有些掩饰不住的颤抖,茶水在茶杯里泛起了一圈圈的涟漪。
他只是个皇子的师傅,和南宫小王爷的身份有着天差地别。且不说他是南宫家族的长子,更因为若是当年长乐女皇传位给了自己儿子的话,那么现在坐在金銮宝座上的,就应该是他面前的这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