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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完美下属 ...


  •   海德里希的专机不能算狭窄,但当四五个雅利安男子挤在一块时就不一定了,桌上不知为何满是草稿和报告。他本人正一刻不停地在记事本上奋笔疾书,绞尽脑汁地加长他的行程单,将那几个副官使唤得团团转,舒伦堡也想装出一副没闲着的样子但实在有些力不从心,眼下能让他忙碌的只有报纸和大吉岭。
      他原本计划九月去一趟马德里,但海德里希突然找到他,要求他与自己一同前往挪威。当时约瑟夫·特伯文是那儿的总督,他想澄清两人此前的一些冲突,并就SD与他之间的职责分配展开谈判。此外作为斯塔万格战斗机的队员,他还想秘密地执行几次任务,以便有足够的资历从戈林那里兑换金十字勋章。
      “你得跟我来,老东西难处理得很。”
      他说这话时眼神闪烁,每个字后头都大有文章,舒伦堡不得不适当提起警惕,相比难搞的任务对象他更担心自己会陷入某种进退两难的境地,据说这位总督跟帝国元帅很有些交情。
      但海德里希态度坚决,那具庞大的身躯结结实实地怼在他的办公桌前,大有不答应就不放他去喝下午茶的架势。舒伦堡开始感到胃痛,他怀念他热腾腾的鲜奶泡芙和司康饼。
      于是像往常一样,两人乘坐专机前去。海德里希的专机也带着强烈的个人色彩,黑王子在乎秩序就像戈培尔在乎面子工程,并且过犹不及,到哪都整齐划一,那几个副官也是同样德行,他们齐刷刷站在海德里希身后的样子仿佛只要一声令下就会立刻跳起健美操。
      “我希望你已为这次谈判做好了准备。”
      不久莱因哈德阴郁地问出口,大概是看够了他这副游手好闲的模样。
      “当然。”
      小律师信心满满,他端起白桌布上的热茶啜了一口,舌尖咂出一声满意的轻叹:虽然SD向来不以善于制作饮品而出名,但跟在海德里希身边总能蹭到一些最好的东西。
      莱因哈德的目光在他蠕动的喉结上逡巡了一圈,想故意找点茬,但又觉得兴致缺缺,于是话到嘴边又放弃了。
      “会议结束后你打算做些什么?”
      舒伦堡告诉他自己的计划———都是些临时拼出来凑数的,比如调查英国特工在挪威的工作,考察双重间谍的动向,以及研究一下跟当地个别航运公司合作的可能性。海德里希一言不发地听他说完,然后换了支钢笔,尖锐的笔尖漏出猩红,像是刚从某个鲜活的脖子里拔出来,他着重标记了几处事项。
      飞机穿越波罗的海时舒伦堡打了个寒噤,海德里希瞟了他一眼,喊来副官给他拿了条毯子。
      “你最好睡一会儿,”他像习以为常那样说道,“一旦到达奥斯陆,恐怕有至少十二个小时不能休息。”
      一个副官上来帮他放下窗帘,大概是把这当成了一句命令,舒伦堡只好朝他露出一个有些抱歉的微笑,顺从地靠在调低的椅背上。
      特伯文在挪威拥有自己的军队,其中有八百名隶属于秘密警察。他本人住在斯考古姆庄园别墅,那里原来是挪威王储的住所,现在是他的官邸。他打击当地的反抗组织和民权运动,鄙夷并欺压本地居民,还计划在奥斯陆建一座集中营。他穿着全套的党卫军大衣,个子瘦而高,戴一副眼镜。他吹嘘自己在一战时杀过的英军。
      特伯文本人并不像传说中那样阴鸷狡诈,也不像有什么精神异常,事实上他看起来温和儒雅,是那种晚辈想要近亲的导师模样。据说他年轻时曾在慕尼黑和弗莱堡的大学中学习政法,但不久便退学加入了国社。他说自己欣赏知识分子,乐于提拔手底下有潜力的年轻人,他说这话时拿眼瞅着舒伦堡。按照规定,海德里希作为德意志帝国的代理保护者必须受到部长级别的待遇,但两人私交恶劣,老官僚应对帝国保安局局长的态度既像迎接前来视察的钦差又像防备伺机寻衅的仇家,舒伦堡暗搓搓地好奇这两人的会面将以怎样的结局收场。
      午餐后举行了第一次会议,重点在于党卫队高层和挪威领导人之间的权力分配。特伯文认为自己是挪威的主人,手中的权力高过柏林中央以及安全警察,完全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统治国家。他认为自己全权对驻扎在挪威的德国军队负责,因此常常无视来自柏林中央的指令,希姆莱和海德里希对于他来说只是熟人而非上级。
      讨论很快陷入僵局,然后舒伦堡发现自己突然被邀请发表看法。小律师掏出一套整理好的说辞,不出所料被驳斥回去,老官僚盛气凌人又自尊过剩,他不过是随心所欲地散布一些虚伪的慷慨罢了。
      “这世上不识时务的狗不是太多,但总会有几个。”
      会议结果一无所获,散会后海德里希脸色阴沉地像是已经把帝国总督的名字列进了他的专属名单,并随时打算用一颗子弹为自己解决所有麻烦。舒伦堡本想偷摸开溜让他独自烦恼,然而帝国有名的破坏分子当机立断把他堵在了走廊里,一副来势汹汹的样子像是下一秒就会变身大灰狼掀翻屋顶。
      “我希望你能有什么好的办法来改善眼下这个局面,你一直是把好手。”
      他烦躁地敲着窗框,在没有得到预想之中的回应后把那双阴晴莫测的双眼扫向了舒伦堡。他不需要在对方面前掩饰情感,他善解人意的小狐狸自会知道如何小心翼翼地应对一切突发和棘手的事端。
      “怎么说?你在飞机上那会不是很有把握吗?”
      虽然海德里希自认不是个善于在谈判桌上出奇制胜的人,但沃尔特干起这事来比他得心应手的多。身材娇小的年轻人只需要自恃公正地说几句毫无用处的场面话,就能哄得那些脑子不大灵光的官僚信以为然,小律师有着甜美的笑容,眼波流转间全是风流,言辞动人地像掺了蜜。海德里希觉得是自己教得好,即使他本人可没半点这方面的天赋,但每当小律师出马解决一场旷日弥久的谈判,或是出面调停一些部门领导间复杂繁琐的纠纷,最终捧着令人满意的合约恭恭敬敬地站在他的办公室宝座前时,伟大的帝国保安局局长总能感到一种造物主般的骄傲。
      可他向来胸有成竹的下属此时却像第一天入职那样踌躇不定,年轻的情报工作者为难又委屈地垂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像是想要又不敢给自己乞求些宽限。
      “……我不得不承认现在的形式的确十分不利,但适当的让步和拖延还可以让我们最终获得一个令人满意的方案……”舒伦堡还在思考怎么说才能让自己显得不像是在狡辩。
      可海德里希心意已决,打定主意不给他善于佯装的下属任何摇摆的余地。
      “明天。”
      他用一个单词结束了这场没有意义的讨价还价。虽然海德里希自诩不是那种轻易动摇的类型,但也不得不时常提防对方把应对官僚的那套伎俩顺手用在自己身上,这小混蛋太滑溜了。
      “你最好在今晚宴会前给我想出个办法来。”

      国会大厦坐落在卡尔约翰大道对面,毗邻学者公园,当晚太阳还没落山,会场外便已停满了车辆。大厅里陈列着一堆千奇百怪自称改革派的画作和雕塑,到处是受邀而来的军官和贵族,几乎所有驻挪威的代表政要都集中在了这里。晚宴即将开始,仆人在秘书小姐的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布置会场,将花束和绶带一一放到指定位置,将酒和雪茄安置在铺满雪白桌布的长桌边,他们伟大的主人受帝国元帅影响颇深,不能容忍他的主场出现任何一点差池。
      海德里希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一边抽烟一边冷眼审视着会场,灰色的烟雾从他的嘴唇滑动而出,将整张脸模糊成一种奇异的阴郁做派。
      不远处舒伦堡正和几个专员家的妻女谈笑风生。他谈吐幽默风趣,言行优雅得体,眼睛像某种富有吸引力的宝石,许多目光都落在他的身上,他看似毫无察觉,实际却享受在这些目光之中。
      如果说有些人天生是为社交和名利场而生,那沃尔特·舒伦堡就是这样的人。他漂亮,机敏,笑起来的模样像是吸收了全世界的善意,也因此能够毫不费力地同任何值得交好的人交好,光芒环绕下他永远是下最受宠爱的那一个。
      海德里希定定地注视了一会儿,然后从侍者的托盘上拿起一杯香槟,慢慢啜了一小口。从壁炉折射过来的光将他的脸藏在阴影里,令人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
      与此同时,会场里的另一小撮人的也在与他注视着同一方向。
      “我知道希姆莱和海德里希一直在想办法对付我,我还以为我们已经谦卑到足够让他们满意了,但您猜怎么着?他们永远不会知足。”
      帝国总督将酒杯放回托盘,一时间鄙夷的神情占据了他的脸庞,然而当他的目光转到会场中央时,轻蔑重新爬回他的眼睛。
      “看到那个年轻人了吗?那是海德里希的小宠物。”
      他不肯放弃嚼舌的权力,老官僚重新从托盘上拿了杯酒,语气带着抑扬顿挫的戏剧感,像是朗诵一首讽刺诗的开端。
      “……一看就是养在大户人家的那种东西,有张永远微笑的纯洁面孔,从小被教着念书和音乐,海德里希走到哪都带着他,像是炫耀一只羽翼雪白的澳洲鹦鹉,我猜他一定□□了得。”
      他转头看了眼幕僚:“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说完从角落走出,开始大声地劝酒。一些拥趸立刻附和,而另一些对总督脾气并不怎么了解、只是出于礼貌应邀前来的宾客则显得有些茫然。特伯文审视着他的王国,觉得不够刺激又让人搬来自行车,命他那两个美艳的秘书在会场中央骑起自行车来。
      这下会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集中了过去,就连舒伦堡也朝那边望去。
      “这可真像个马戏团。”他确信这句话被对方听到了。
      果不其然,特伯文被这声音吸引着转过脸,继而朝他走了过来。老官僚醉得不轻,脸上的表情是与外表不符的蛮横,他递过酒来的样子就像个会在下属杯子里放□□的恶毒上司,舒伦堡赶紧拒绝了这份好意。
      “请原谅,出于健康方面的原因我不得不……”
      可老官僚平日趾高气扬惯了,哪受得了这种忤逆,“别装了,快把它喝下去,”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每一句刻薄的话,语气里含着别有所图的恶意,“一杯酒不会让你的舌头打结的。”
      年轻人毫无伸手的意思,却依然保持疏离有礼的态度和令人憎恶的微笑。这种令人不快的表情他以前没少露给海德里希,直到后者用行动告诉他自己不喜欢这个。
      “可您的舌头已经打结了。”
      下一秒那杯酒跳到了他的脸上。
      会场顿时安静了一瞬,连秘书都停下来朝这边张望。一切发生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所有人眼中看到就是青年像突然挨了一巴掌那样踉跄着退开两步,几乎跌倒在地。
      “一个下属敢这么对长官说话,那么他心里已经是毫无尊敬和秩序可言了,应该有个人来教教你礼仪。”
      老官僚还在狺狺不止,已经有人及时从人群中走出扶住了那岌岌可危的腰肢。帝国保安局局长沉默而快速地环视四周,然后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他一言不发的样子比他开口说话时要更加威慑,小律师接过手帕,习惯性地往他身边靠了靠。特伯文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某种圈套,让他在丧失道德高地的同时格外被动———这小子才该去马戏团上班,不然都浪费了这一身演技。
      他当然不知道舒伦堡的演技根本无需酝酿,纯属即兴发挥:自命不凡的年轻人此时像是受了什么莫大委屈一般在上司的手底下低着头,海德里希贴着他的头顶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那模样看起来几乎像某种真实的关心。最后他再一次环视四周,吓退了几个不识好歹想上来打圆场的家伙,然后才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拉着他出了会场。
      两人在过道上走了一会儿,直到再也听不见会场的喧嚣,海德里希将手从他的腰间卸下,脸上出现饶有兴致的神色。
      “你究竟对他说了什么?”
      “没什么,”年轻人将手帕从脸上拿开,嘴角有一个天然的狡黠笑意,“只是将他的话重复了一遍而已。”
      “做得不错,”海德里希点了下头,并不打算就此深究,他对沃尔特能在三言两语间把人激怒的本领习以为然,小东西嘴要多甜有多甜要多贱也有多贱。不是所有人都能买到它的控制权。
      “柏林明天会来人,总得有人在这之前找回点场子。”
      他抬起戴着戒指的那只手,用指尖抚摸下属湿透的额发,那触感一定不怎么好,但他只是在蓄意表演虚假的爱意。这世上有意思的事和人不多,逢场作戏算一项,他也算一项。沃尔特的脸上还依然留有年少轻狂落下的痕迹,海德里希的手指移到那道伤疤上,青年用一双含笑的蓝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他惯于半仰着脸看人,大概也知道自己这样柔顺可爱,叫人心生爱怜。
      “我还要回去,不然肯定会引起议论,”然而海德里希只是淡淡地说道,像敷衍一只宠物猫那样拍了拍他的脸颊,“你晚上打算做些什么?”
      “过一遍明天的议程,然后早点休息。”
      青年泰然自若地回答,海德里希盯了他一会儿,最后再次点了下头。
      “明天见。”

      舒伦堡回到住所换了身衣服,叫辆的士去了市中心,先装模作样地在附近晃了会儿,然后才在露天咖啡馆的一处位子上坐了下来。
      “打扰一下,请问您是否知道什么葡萄酒配鲜橙焗鸡最好呢?”
      “试试全果味的,比如赤霞珠。”报纸里传来地道的本地口音。
      “可是赤霞珠对我来说有些清淡了。”
      “那么我建议你试试歌海娜。”女人将报纸撤下一点,刚好只够对方看见她那双黑色的眼睛,“你想要什么?”
      “你有什么能给我?”
      “什么都没有。”
      “可你从来不会两手空空。”
      “这次也不例外。”她将报纸合起来递到他面前,舒伦堡看了看报纸又看了看她,将两根手指伸进夹页里摸索了一会儿,最后抽出一张薄纸片。
      “这是什么?”他将纸片上下打量一番。
      “名单,关于那些把控着德国通讯和供应链的挪威人,我记得你提过他们应当被视作危险分子对待。”
      “这正是我想要的。”他将名单折进口袋,“另外英国人那边我希望你也能帮我盯着点。”
      “尽我所能———你的会议如何?”
      “完美,”青年扬起眉毛,下意识露出惯于处理一切麻烦的假笑。
      “官僚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理喻的生物,他们不是有情绪管理问题的混蛋,就是好无理取闹的大龄婴儿,你总得表现得有点主见,同时又做出一副顺从的样子,这尺度可不好把握。”他挤眉弄眼地从盒里摸出一根烟,“去你哪儿?”
      “老规矩,”女人不给他时间,拿起外套从椅上站起身来,“但你得把这儿的咖啡付了。”
      “当然。”
      于是他又将烟放回去,掏出几张钞票压在杯下,起身跟在了后面。

      今天的特伯文终于表现得像个正常人了,并且似乎有些过于平静友善,事实上他像个无奈的公务员终于顿悟了人生那样既不唾弃同僚也不谴责制度,还答应了大部分海德里希提出的要求。特地从柏林赶来的一行人马均对此表示满意,就像一篇圆满的骑士小说,在经历一系列跌宕的起承转合后总会迎来一个平静且意料之中的结局。
      会议结束后他们前往奥斯陆海峡,之后海德里希将乘坐飞机去别处执行他的飞行任务,舒伦堡将他送到停机坪。
      为了配合挪威的气候,他的年轻下属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西装,丝绸领带上别着银色领夹,袖口挂着锆石袖扣,搭配他那袖珍的个头和自信的步伐,整个人像只蹦跶的蓝喜鹊。海德里希将他从头打量到尾: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骚。
      “做的不错,沃尔特。”
      帝国保安局局长拍着他的肩膀,他的心情好极了,语气里掺杂着半真半假的恳切。
      “你在会议上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我想缪勒一定跟我有同样的看法。”
      “是您指挥出色。”
      年轻人挑起嘴角微微一笑,眉睫生动地转了个弯。
      “祝您旅途愉快……我会处理好剩下的事务,这里的一切您都不用担心。”
      “我的确不担心,不过……”他拖着懒洋洋的调子,伸手拈去他西服领子上的一根绒毛,青年望着他,蓝灰色的眼珠在睫毛下透出一点柔和的反色,刚想开口就被一把掐住了脸蛋。
      小律师吓得瞬间掉了颜色,睁着圆滚滚的眼睛一时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过你是不是忘记了对我说过什么?”
      海德里希脸上笑容依旧,手指却威胁地用了力气,声音里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温柔,像个阴森版的柴郡猫。

      “别再让我逮到你用我送的手帕擦别人嘴上的口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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