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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旷无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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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旷无涯
次日,直到月上柳梢,玉清竹才从睡梦中醒来,起身梳洗,然后出了门。
此时正是附近村集的热闹时候。他在一家小店慢悠悠吃了点晚餐,品着君山银针,欣赏着外面来往的行人,热腾腾的烟火。
他生在海岛,远离尘嚣,一身清朗,却非常喜欢看着这红尘世俗,茫茫众生。天地广大,宇宙无垠,普通的凡人如蝼蚁般渺小微不足道。可是每一个凡人,何尝不都有一个自己的小天地?他们忙碌,他们拼搏,他们都在绽放自己的生命,也正是因为有了这么多微不足道的凡人,才有了这大千世界,荡荡乾坤。
他也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凡人,他也有自己微不足道却是唯一绽放的人生。
这平凡的场面如此温馨,与口中清雅的茶香一样,令他沉醉。
这时,这温馨的氛围中忽然掺入了一种不和谐的声音。好像人们早有准备,一时间都停下了自己的事,街道变得一片寂静。
远处的灯火和烟气中,渐渐出现了几个蹒跚的身影。他们好像抬着什么东西,一面走,一面发出呜咽之声。
那些人越来越近,可以看清前面走着几个身穿孝服的人。他们抬着的,是一副棺木。后面,跟着一对鬓发苍苍的老夫妻。
他们蹒跚走着,边走边哭。那对老夫妻互相搀扶着,颤颤巍巍,让人看着凄凉无比。
街上的人们都静静看着,有的人沉默不语,有的摇头叹息,也有人走上去搀扶那对老夫妻,跟着他们而行。
玉清竹放下茶盏,默默看了一会儿。这时店小二过来蓄水,玉清竹便趁势询问。那店小二听了,叹了一口气,低声道:“这位公子是外乡人吧?不知道岳州城中的那位姜大官人。那可是岳州一霸啊!不仅是岳州,这八百里洞庭周围,都是他的势力范围,就是官府,也是强龙难压地头蛇,需要看他的眼色行事。”
他悄悄指指街上的那对老夫妻,眼里禁不住含泪,“公子你看,他是我们村镇的王员外,虽然有钱,却并不是那等仗势欺人之辈。他带着我们做些小生意,还时常接济穷人。那姜大官人本就搜刮成性,洞庭周围但凡有些资产的都深受其害,王员外一家也被他欺负得苦不堪言,几乎破产。这还不算,老两口这么大年纪,膝下无子,只有一个女儿,生得如花似玉,一不小心被他看见了,竟编造债务,将小姐抢进了岳州。可怜这王小姐,本是个刚烈女子,被欺辱至此,悬梁自尽了……”
店小二说着,忍不住抹了一把眼泪,又叹气道:“王员外散尽家财,这才找回了女儿的尸首……”
玉清竹听着,缓缓点头。
夜幕中,那对苦命的老人送他们的女儿走过这熟悉的街巷,走在一片怜惜的目光中。
他们慢慢走远,身影消失在街巷深处,人们从哀伤的心情中恢复,街道又渐渐变得热闹起来。在这个世上,悲伤也好,欢乐也罢,都不会长久,都只是这平凡中的一点波澜而已。
玉清竹走出小店,面向那王员外一家走远的方向静立了一会儿,便在街上转了转,找了一家比较有名的酒馆,买了一坛洞庭特产的龟蛇酒,一手拎着,径自向北面那座小山而去。
来到山脚下,已是亥时,距离与沧零约定好的子时已经不远。一般在这个时辰,更深夜静,人们都已关门闭户,上榻就寝,尤其是这座小山,即使在白日里也十分僻静。正是因为如此,沧零与旷无涯才会选择子时在此地决战。
可是现在,刚来到山脚下,便看出了异样。
平日里安静的小山,在这深夜时分却并不安静。山脚下三五成群聚集着几波身带利刃之人。这边围着篝火的三个人形容猥琐,举止粗鄙。那边坐在山石上休息的四个人身高体壮,勇武过人。其他随意在周围散步的人也一个个体相不凡,一看就不是寻常人。
玉清竹脚步微顿了一顿,低眉浅笑。天下第一刀客与剑客沧零的比试,也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自以为无人知情,实际上在江湖的天空里,这样的消息是长着翅膀的。
这些人看见玉清竹走来,都明显受了惊动。可是他们都装作不在意的样子,依旧吃喝休息,但是眼神明显在飘动,一个个心思莫测。
玉清竹没有理睬他们,一手提着酒坛,信步而行,走过他们中间,顺着山路向山上走去。不久,他便已感觉到,那些人正蹑足潜踪,悄悄跟在后面。
这小山山势不陡,上山轻松得很,走了一段路,借着星月之光,抬头看见前面山石上半躺半坐着一个人。这人身材魁梧,若是站直了身子,那必定是高大雄壮的一条汉子,可是他此时只是摊开了长长的手臂和腿,并无半分习武者的警觉。他一眼看见玉清竹,歪着头细看了看,便高声叫道:“呔!是不是小竹子?”
玉清竹一怔。小竹子这个名字,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听到外人叫过了……
他走到那人面前,答应道:“是我不错。不过,你好像不该叫我小名。”
那人坐直了身子,开怀大笑道:“玉清竹名动江湖,小竹子这个名字却鲜少有人知道,再不叫叫,恐怕都要忘了,你说是不是?”
玉清竹看着他开心的样子,无奈苦笑。
这个旷无涯,江湖人称天下第一刀客,本以为他会是一位威风凛凛不苟言笑的大侠,没想到,却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性情中人。
玉清竹是因为追查鲛鱼骨来到洞庭,才遇到了旷无涯。只见了几次面,这人便将他当成了老朋友,无话不说,达到了口无遮拦的地步。在江湖人印象中,旷无涯是一个刀快心狠,杀人如麻的人,绝不是一个自来熟。可是,玉清竹见到的天下第一刀客,却是赤子心性。
比如说他的笑。旷无涯的笑,与很多人的笑一样爽朗,却又大为不同。
很多人遇到别人时都会笑一笑,这种笑只是一种客气地招呼,并没有包含太多情绪,就如同说一句“你好”“早上好”,最多包含着“见到你很高兴”的意思。人在社会中生存,笑这件事情已经变得十分复杂,早已不仅仅限于原本的含义,甚至有时候成为了语言的重要外延。
可是旷无涯不同。玉清竹发现,他的笑就是一种纯粹的笑,是人原本意义上的笑。
他的笑只表示他的开心,他只在他开心快乐时开怀大笑,而绝不是为了客套。
虽然身在江湖,他却丝毫也不事故。他是个纯粹的性情中人,我行我素,从不看他人眼色行事,只有爽快、透明、直接。
在这样的人面前,无疑是最放松的。
旷无涯随手拿起山石旁边的一个酒坛,晃了晃,便皱起眉头道:“这酒太寡淡,几口便喝完。决战将至,竟然没了美酒,真是扫兴!”
玉清竹举起手中的酒坛对他晃了晃,笑道:“龟蛇酒,不算寡淡吧?”
旷无涯一眼看见,立即大笑道:“哎呀!这可真是雪中送炭!”
他起身刚要抢,玉清竹已将酒坛藏到了身后,板起脸道:“这是我许给沧零的庆功酒,现在不能喝。”
旷无涯抢了一个空,侧目看了一眼夜幕中的虚空道:“庆功酒?你后面跟着那么多人,这一坛酒,恐怕不够喝吧?”
玉清竹无奈道:“他们是自己悄悄跟上来的,与我无关。我带来的酒,可没有他们的份。”
旷无涯道:“既然如此,子时将近,赶快上山,早些喝酒!”
他说完,转身从山石上抓起他那把乌鞘单刀,飞快地上山而去。看样子急的不是决战,而是饮酒。玉清竹拎着酒坛跟在后面。
将至山顶,正是子时。远远看见山路尽头的一棵野树上挂着一盏纸灯笼,在悠悠山风里摇摇晃晃。那灯影里,站着一个笔直的身影,笔直得犹如一把出鞘的剑。
沧零。
旷无涯停步对玉清竹道:“你看,沧零一定是早就等在这里了。他比我还着急!”
他说着,又开怀大笑起来。
沧零转身面对他们,一动不动。灯笼光照在他身上。今晚,他穿着一件纯白色长衫。
江湖流传着一句话言道:对手若是看见沧零的白袍,便会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沧零每次在比剑之前,都会换上一身白袍。很多与他比剑的人看到他的白袍之时,便可能是生命的终结之日。
旷无涯上下打量了沧零一番,却并没有在意他传说中的白袍,而是很在意他这个人。
他锁眉回头看了看,不耐烦道:“看起来今日比试难以安静,你在意么?”
沧零抬起冷冷的眼睫,沉默看着茫茫夜色。
旷无涯略侧了侧头,高声喝道:“你们这些家伙!既然来了,躲着做什么?若要出来就赶快出来,不出来,就赶快给我滚!”
顿了一会儿,杂乱的脚步声在山路上响起,很快,夜色中多了很多模糊的身影。这些人大多身带利刃,沉默地走近,犹如一群暗夜幽灵。
三个人并不说话,等着他们靠近。
昏暗的灯光照见最前面的,正是在山脚下围着篝火坐的三个人。虽说方才看到的人们一个个都是不尴不尬的样子,可是看起来最粗鄙不堪的,还要数这三个。
衣衫不整,形容猥琐,还脏兮兮的。
看看无人说话,这三人互相使个眼色,咧开嘴,假惺惺地大笑着抱拳行礼,“三位大侠请了!我们都是武林高手,对三位的大名如雷贯耳,得知今日大侠要互相殴斗,非常欣喜若狂,想要赏心悦目一番,不知三位大侠肯不肯献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