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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   混在风中的人声嘈杂,呜呜呜听不清楚,绝大部分说得还是方言,即便收敛心神认真去聆听,也还是悲哭声淹没求救声,随着推门推窗的动静越来越大,连孟扶荞都很难捕捉那些话语。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他们想回家,而那些方言听起来也像是来自南方粤语区。
      外面的天气状况却跟粤语区并不符合,广东广西向南或稍偏北的地区基本不会下雪,就算下,也不至于“大雪”,雪积得很厚,一整天都没化开,甚至在表面结了层冰壳。

      顶着狂风的怒号以及门窗快被摇散架的动静,盛萤问孟扶荞:“谢忱沣是不是说这三进的院子是祖上传下来的?”

      孟扶荞点头,黑暗中怕盛萤看不清楚,她又“嗯”了一声,“准确来说不是祖上传下来的,玻璃板后那些剪贴的地方报里有一篇关于院子的记载,这院子的主人是谢忱沣的养父兼师父,在当地很有名,祖籍广东,梨园世家,后来经过几番变动退出戏坛远走他乡,终身未娶无儿无女,并在十几年后郁郁而终。”

      当然写这篇报导的人文笔隽永,辞藻瑰丽,有三分之二都在描绘院子的气派程度,只有最后的三分之一提及院子的主人,以及他在晚年有意将庭院捐献出去,孟扶荞没耐心看完,只扫了一眼捕捉些关键信息。

      相较之下陈巧雪在玻璃板前逗留的时间更长,为防自己胡思乱想,她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那些照片和新闻上,有些甚至从头到尾看了两遍,当时觉得没过脑子,现在想想倒全记下了。

      关于孟扶荞提及的报导陈巧雪也有印象,她只是没办法将报纸上描述的院子跟眼前这个联系起来,除了规模差不多,院子中的假山亭台、水榭楼阁她是一点没看见,就孤零零一颗桑树和角落中的小亭子,就连那唯一的亭子都简陋无比,三个人往里一站就有些转圜不开,然后就是空地,好大一片空地。

      盛萤道:“这么看谢忱沣跟他养父的感情很一般,他养父远走的时候谢忱沣并没有跟着离开,而是后来才北上。”这些时间点都可以经由地方报理清脉络,也是在谢忱沣北上之后不久,他的养父辞世,捐献院子的事没有人再提,谢忱沣顺理成章继承下来。

      纯粹的黑暗中,盛萤干脆闭上了眼睛,“他这个戏班子应该是在南方组建的,能经常上地方报可见运转得还行,梨园这行兴许没有之前那么辉煌,但至少能吃饱饭,所以大家才对这个班主死心塌地。”

      随后盛萤又沉默了一阵,她还是觉得有些地方解释不通,譬如案卷中记载,董鸢化为厉鬼,一共屠杀戏班十四人……再怎么死心塌地,戏班子里十几个人短时间赴外地演出很正常,直接搬到另外一个地方,且住在谢忱沣的院子里就不正常了,这十几个人没有自己的家吗?

      还有,整整十四个人啊,谢忱沣到哪里去找这么多志同道合且丧心病狂的人来组建这个戏班子,看情况还组建了不少年。

      杀人是件很私密的事情,这院子虽大,却没大到各个房间相距二里地,无论血腥味、从后厨到东厢房的运尸路线亦或砍头的动静都很难遮掩,哪怕一时没发现,之后有人失踪再加以推测,傻子也能有所联想,就没有一个报警的?

      盛萤沉默了多久,房间里就安静了多久,显得外面更加嘈杂,门缝里偷窥的眼睛消失,搭上来两根苍白的手指,门被拽得一度要倒塌,兴许真有门神护佑,这两块木板再怎么被折腾它就是不倒。

      孟扶荞轻叩了一下桌子,这一下动静不大,房间里的两个人却都听见了,接着又是一下,大概三声过后孟扶荞才开口道:“是珍珠蛊,谢忱沣倒给我们喝的茶里并没有单独下蛊,他也不是想对我们下蛊……整个戏班子的人只要喝他一杯茶,这茶里恐怕就有不该有的东西。”

      珍珠蛊并不致命,就连让人发疯都需要很长一段时间,但这种蛊会侵蚀大脑动摇心智,如果原本就有丛生贪欲,珍珠蛊就是最好的催化剂,谢忱沣要真的精通这类东西,用珍珠蛊对人进行心理上的诱导并不困难。

      又是好长时间的死寂,直到陈巧雪压低了嗓音问:“谢班主到底有什么目的啊?他把事情搞得好复杂。”

      建立戏班兴许是为了糊口,可之后对戏班子里的人下蛊,带人北上,培养董鸢又害他性命,在所有人都中了珍珠蛊,可以为药的情况下唯独将董鸢炖了,还有东厢房那个风水局,以及好好一个秀丽的院子被填填改改弄得这么磕碜……谢忱沣辛苦做这些总有所图吧。

      陈巧雪不相信这是什么梨园行衰败后,一个痴人的自救,盛萤也不信,梨园的衰败充斥着时代原因,谢忱沣或许对风水和巫蛊都有研究,可凭这些可抵抗不了时代洪流,他所图应该更为简单,也更为阴暗。

      “或许跟伏印有关。”盛萤话音刚落,远处陡然响起一声鸡鸣,大风止百鬼退,天蓦地就亮了。

      陈巧雪:“……”
      这么草率吗?

      天亮归天亮,仍然不见阳光,跟前一天没有任何区别。

      耳边清净的太突然,别说陈巧雪不习惯,连盛萤都沉默了一阵,她睁开眼睛,“天亮的有点不对劲。”

      “是很不对劲,”孟扶荞已经站在了门前,她伸手轻轻一推,陈巧雪这才发现门一整晚都没有锁。
      孟扶荞继续道:“好像惊魂了。”

      又进入陈巧雪听不懂的环节,她自动退居二线,一个人在桌子底下玩手指。

      “谁的魂?”风已经不是昨晚的狂风,但现在毕竟是冬天,清晨的空气很凉,门刚打开就扑了盛萤一脸,她猝不及防闷声咳嗽起来,说话声都变得断断续续,“不可能是伏印……他已经醒了。”

      没等盛萤将话说完,孟扶荞又将门关上了。

      伏印是判官,所以他知道亡魂被惊醒后会出什么事,呈现什么状态,他在三天前走进盛萤的客栈就是一种求救行为。既然醒了,就没有再醒一次的道理,盛萤的咳嗽不剧烈也没有延续,她沉吟片刻,用一种略微沙哑的嗓音自问自答,“是谢忱沣。”

      整个院子只有两具尸体做了掩藏,一具是董鸢,他是第一个被杀的,尸体有用处,与其说是掩藏,实际更接近于“就位”,另外一具是谢忱沣。
      之前盛萤就想过为什么其它被厉鬼杀死的人都大大方方呈尸现场,只有谢忱沣被塞进了箱子里,这种行为和厉鬼的狂暴本性相违背,有种挥之不去的矛盾感。何况,厉鬼怎么知道其它人被杀之后会安分投胎,只有谢忱沣徘徊不去,需要将尸体隐藏,以防惊魂……

      现在想想,知道这件事的并非厉鬼,而是判官!
      由始至终伏印都跟在董鸢身后,看着他杀人报仇,替他收拾残局!

      既然怕谢忱沣惊醒,就意味着他有极深的执念,这份执念不因死亡而终结……没有了风声和门窗的撞击声,漫长的沉默之后盛萤说得每个字都异常清晰,“谢忱沣是厉鬼。”

      说完,盛萤兀自笑了笑,她恭喜陈巧雪:“你运气真好。”

      陈巧雪是弄不懂一些复杂的名词和状况,可她不笨,厉鬼这种东西又划分在“没见过猪跑也吃过猪肉”的范围内,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自己运气好在哪里,只是泄气地趴在桌上,“知道了,活着出去我立马就买彩票。”

      盛萤压着稍弯的眉眼,又笑了。
      她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并没有戏弄陈巧雪的意思,这年轻姑娘的运气确实拔尖,千里挑一都不夸张。

      “衙门”这个概念比较杂,判官需要升堂问案不假,却不是单纯的惊堂木一拍,就有原告被告一众关系人到场陈述始末,相反,判官得到的只有一个刚刚惊醒脑子不太好的原告,其它则需要抽丝剥茧,一点点完善案卷,等案卷填满,才能逐一论罪。
      所以衙门口没有“明镜高悬”的匾额,它甚至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公堂,只因为判官在,原告在,有时候被告也在,随时断案审案,所以称之为衙门。

      盛萤在学习做判官的过程中翻阅过不少在册案卷,判官能遇到的奇事不少,但审案途中忽然有亡魂再度惊醒的案例却寥寥无几……盛萤相信是有的,只不过她迄今为止还没有翻到。结果陈巧雪——一个无辜被拽入衙门的路人,直接就遇上了这样的情况,这运气实在难得。

      难得到令人起疑。

      盛萤猝然压向陈巧雪,倏忽间离得太近将年轻姑娘吓了一跳。
      陈巧雪靠在椅背上向后仰,双下巴都挤了出来,她眼前是盛萤放大的脸,温润苍白,眼下的泪痣因距离关系明显起来,反而在这张过于疏冷的脸上添了分妖异,一旦视线离开盛萤眼下的泪痣,妖异感顿消,又觉得她温柔无害。

      陈巧雪经不住这样近距离的压迫感,她伸出手指抵在盛萤肩膀上试图将她推远,明明感觉没用什么力气,却轻易跟眼前人拉开了距离……陈巧雪有些茫然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了看盛萤:“你没事吧?”

      就陈巧雪看来,判官虽能给她安全感,但也身体不好纤弱易碎,用指尖推过去都怕她会受伤,以至于反应了一会儿才想明白是盛萤没有步步紧逼,并非自己用的力气太大。

      “怎……怎么了?”陈巧雪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没多出什么东西,也没变形。

      “没什么,”盛萤撑着下巴,“就是觉得你身上有秘密。”

      陈巧雪哽了一下,她嗫嚅:“人难免都有秘密吧。”
      但不管是六七岁弄坏家里的热水器还是初高中把考砸的卷子藏起来,都跟眼前的状况毫无关系,陈巧雪自认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辈,否则早关进监狱或者被爸妈暴打一顿赶出家门了。

      最恐惧的时候已经过去,陈巧雪得到了片刻喘息,而在这喘息的间隙中想起父母就有点一发不可收拾,陈巧雪忽然有点难过,她是独生女,掌上明珠谈不上,该有的关爱却从小不缺,上大学后回家次数少,就算回了家也更乐意跟着社团走南闯北,见识新鲜事物,真正跟父母呆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

      大概是距离和时间产生了太多的美,导致父爱母爱无处宣泄,陈巧雪在家稍微有点磕碰,那就是要热敷冰敷鸡蛋滚的节奏,“要是让爸爸妈妈知道我在这么个神经病遍地跑的地方被鬼追,他们要心疼死。”陈巧雪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嘀咕什么呢?”盛萤捏了捏陈巧雪的腮帮子,十几岁的小姑娘毕竟年轻,脸上稚气还在,陈巧雪又是个小圆脸,肉嘟嘟的,捏起来颇有弹性,就是面皮子太薄。盛萤觉得自己没用什么力气,松手之后老半天都有条红痕,显得陈巧雪委屈巴巴。

      陈巧雪可不敢当面将“神经病”三个字说出来,她捂着脸撇过目光,“在想我到底为什么这么倒霉。”

      大概是为了佐证陈巧雪是真的运气背,她话音刚落就传来敲门声,谢忱沣道:“我在院子里找了一大圈,原来你们藏在了这里。”

      陈巧雪的鸡皮疙瘩们瞬间起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总感觉谢忱沣的声音听起来阴恻恻的。

      然后陈巧雪就眼睁睁看着孟扶荞把门打开了,她瞪大了眼睛,满脑子都是“怎么敢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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