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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何浅完全不用动脑子,轻飘飘地问:“苏明,今天去你妈那儿了吧?”

      “妈来这儿。”

      哦好,都一样,母子俩商议什么,更加不用动脑子,明明白白摆在眼前,不由得何浅不感叹,妈的好儿子,儿子的好妈。

      苏明哭笑不得:“我是怪你岔开话题好呢,还是夸你讽刺功夫见长?”

      争吵无益,那么,我们说理,平心静气地说理,然后你告诉我,理之外还有个情,一万个理字抬不过一个情,于是就这样明白,和丈夫以及家人,是永远无法正常沟通的了,于是就这样增长一份见识——所谓剪不断理还乱的家务事,堪比绝症,无药可医。时至今日,多少次斗智斗勇,终于领悟到苏家人的逻辑,可惜为时已晚。

      所以是不是要放弃良性沟通?

      何浅回忆,当年结婚也有过类似情形,只是苏母并没有施展现在的“夺命追魂催”,苏家人知道自己没有为儿子准备一套现成新房的能力,所以对县城上来的何浅虽不甚满意,倒也挑不出太大的刺,毕竟模样不错,看着斯文得体,带出去不算丢人。直到婚前何浅提出二人单过,苏母第一个反对,态度明确——又不是本市没房,这两室一厅,八十平米的房子,难道不能住人?虽是旧楼,装修一下也就是了。再说苏母舍不得儿子,从小到大都看得见摸得着,结婚了,反倒隔三差五翘首企盼?什么逻辑!放着现房不住,挑三拣四,又不是千金小姐,钱多到没处花,租什么房!有本事嫁入豪门,有的是高级别墅贴身保镖名车接送。

      越谈越崩,最后苏母咄咄逼人,板着脸说出去租房倒没什么,只是将来有了孩子,每月房租都是雷打不动的一笔支出,开销如何应付?

      何浅淡淡地说,伯母,我们不要孩子,苏明也同意的。

      没有千般滋味在心头,那时怕也是百感交集了。仿佛那一刻,苏母已看清这女人必将左右儿子的一生——她是那样气定神闲,相信这男人已尽在掌握。预感完全正确,在母亲的质问下,苏明承认和未婚妻有过约定,内容同何浅坚持的条款一模一样,单过,以及丁克。当苏母双眼含泪地请求儿子解除婚约时,一向听话的儿子竟然咬紧牙关坚持到底,执意拉着何浅的手走入婚姻登记处。母子几乎决裂,冷战持续到结婚一年以后,夫妇二人给足台阶,苏母这才作罢。

      好戏轮番上演,演完一出,苏母不过瘾,又来,至于接下来比他们更不讲理,还是索性闭目装死,尚在斟酌中,不等斟酌出结果,苏明又道:“浅浅,我一直认为你明理大度,从不任性,这样的人,怎么会和长辈相处不好?这么多三代同堂,别人是怎么过的……我不是拿你和人比较,但是大多数女人都能做到的事,比之优秀的你反倒做不到,我觉得奇怪。”

      看来今天势必掰开揉碎秉烛夜谈了,还侥幸地认为这个话题今后不会再露头角呢,何浅冲天花板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承蒙夸奖,愧不敢当。”

      虚虚实实绵里藏针,苏明不擅此道,只好沉默下来。

      “你是不是真的喜欢孩子?”

      “当然。”忽然听她这样问,以为是回心转意,苏明语气里下意识带着惊喜。

      “那很简单。”何浅停了停,接着慢悠悠续道:“领养一个,还不是一样?”

      当然不一样,苏明不等她话音落下,就说,血浓于水。

      说完,看着妻子,发现妻子也目不转睛注视他,目光坚定,漆黑眸子里似乎藏有丰富内容,闪烁不已。是,血浓于水,他说她奇怪,她就引导他说出答案。血浓于水,儿子和父母共同生活全无问题,儿子和妻子与父母共同生活问题百出的原因。

      还须多说?再说,就撕破最后的窗纸,冷风飕飕吹进来。

      是报复吧?他给她下饵,她还治其人之身,打蛇七寸。精准,女人的天分中很值得崇拜的一项。

      “最后一次,浅浅,最后一次让步,可以吗?”

      非不能也,实不愿也。曾几何时,看见沙丁鱼车厢中挤上来的孕妇,大腹便便挎个大包上班,倒是一上车几乎没人不让座,可看在眼里,只觉凄凉。暗中提醒自己,有朝一日千万别重蹈覆辙,如果生命完整的代价大成这样,不如残缺。

      想到这里决定放任自己恶毒一把:“苏明,我们公司产假不多,我又不想剩下的那六个月每天来回挤三小时公交,咱们买俩奥拓,可以吗?”

      苏明苦笑,竟说不出一句话。如果可以,为什么不呢?

      “哦,我忘了,咱们的钱还等着付首期,车不在计划之内,车不在,孩子我就不知道在不在了。”挖苦的语言,偏偏是懵懂的神情,与灯光下的姣好面容结合起来说不出的刺痛人心。

      这一仗,她赢了。

      赢又怎样,输又如何,终究被一个数字打败,一个关于房子的数字。

      就像苏明一直以来的心声:一起住,就那么难?其实有什么难呢?不过是除心灵以外的世界嘈杂一些,混乱一些,忙绿一些,应付同一个屋檐下不得不面对的琐事,任由琐事填满为数不多的空闲时间,做事说话,不可随心,害怕私密空间被暴晒出来的方法,就是没有私密。其实也能活,只是这样活下去自己不再是自己。

      不免畅想一番,如果有套过得去的房子,所有问题将迎刃而解。婆婆没有理由要求同住,孩子顺顺利利无忧无虑地到世上来,失业不会惶惶不可终日,担心租金无力支付,搬去和隔着肚肠的婆家人共挤破房,一切烦恼烟消云散,从此过上从容不迫的日子。

      唯一的遗憾是,这根救命稻草,真贵啊。

      落败者突然捅破了一直以来双方有意维持的温柔面纱:“说到底,你是怪我不会挣钱。”

      “苏明,我一直认为你踏实能干,从不懈怠,这样的人,怎么会挣不了钱?这么多人混世界,别人是怎么挣的?我不是拿你和人比较,但是大多数男人都能做到的事,比之优秀的你反倒做不到,我觉得奇怪……”悉数奉还,原本说得很是解气,越到后来,越觉得没意思,不,多少还有点儿……残忍。这是在干什么?刀刀见血捅谁的心脏?苏明有无能力暂且不说,关键是,他是她的选择,要怪,只能怪自己。突然失去所有力气,如同泄气皮球:“对不起,苏明,忘了这些话吧,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低下头,要用手掌撑起前额,才不至于身体缩成一团全部垮掉。过一会儿,一双有力的手握住单薄的肩膀,耳边是苏明的叹息。

      浅绿色布艺沙上多了一滴深绿,两滴三滴,沾湿的布料看起来像染了几团散乱的模糊的色。

      苏明诧然,他居然发现她在哭。

      何浅不是铁娘子,当然也不是母夜叉,婚前的她和婚后没有区别,行为处事不强硬亦不软弱,底线有,不过很低,没人触碰,得过且过,触碰了,温言提醒你何处不妥,唯独不会大吵大闹争个面红耳赤,有些话说了,收不回,那么不如不说,不说不错,对伴侣的脾气和自己的忍耐力没有信心似的。好在两个都是妥当人,闻到火药味及时撤退,就连主动撤退的次数都是那么平均。

      像君子协定。

      他们没有过多恋爱,相识不到半年就携手步入婚堂,苏明不知道之前的何浅是否和时下女孩一样——不时而发点小脾气闹点小别扭提点过分小要求不然上帝就不认可其女性身份。自从认识她,她是温吞的,不是没有性格与情绪,别人发作时她只是忍,很多次苏明做得不好,感受到她明显不满,可就是不发作,沉默着或者说沉思着,最后火气化为温馨提示:你过分了,你嚣张了,你忽略我的感受了,你自省吧。

      相信十年二十年以后她都是这样,问题出在今天,从不大喜大悲的她泪流满面,抽泣声越来越清晰。

      “苏明,我失业了……”瞬间如释重负,总算痛快了,何浅发现她错了,不该高估自己的承受能力。凄凄切切,不就是因为这个吗?说出来就说出来,该破碎的破碎,该面对的面对:“我们这几年都不会有孩子了,以后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孩子了……我失业了,今后怎么办那?!”

      苏明半截身子僵硬,还有半截正在僵硬。

      至少,知道她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真的没有资格享受生命延续的愉悦,这个世界里的愉悦,太昂贵。

      然后才是悲哀与苦涩,生活就像房价,刚买得起,又涨了;刚想转战二手房,物价抬高工资不抬;好吧做人不能好高骛远要脚踏实地,刚租上房……失业了。

      一个恶毒的孩子开着一个个恶毒的玩笑,偏偏在我们想抓住他海扁一顿时,瞬间换上严肃面孔成年人的身躯,最关键的一点是,你发现自己打不过他。据说这也是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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