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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第二天母亲来电话,刚好因为昨晚的小风波心里发堵,何浅忍不住一五一十说了。

      “还不是立场问题,换我和你爸跟苏明住,有他别扭的时候。站着说话不腰疼,一家人一个样。”何母为女儿不平:“当初商量好的事说反悔就反悔,浅浅,别那么好说话。”

      统一战线上的同志还是很温暖人心的,何浅笑:“放心,自掘坟墓这种事我是不会做的。”

      然而何母没完了,一直以来耿耿于怀的都是女儿这段不令她满意的婚姻,苏明且不去说他,根源不全在他。遥想当年订婚伊始,两家老人彼此见过,都是位居金字塔底层的工薪阶层,可惜并未同性相吸,莫名其妙地彼此带着点儿淡淡的厌恶,苏家看不起何家小地方特有的土气,何家瞧不上苏家大城市理所当然的傲气,人家是一拍即合,他们手掌拍肿,终究没合得起来。在母亲大人看来,女儿这桩姻缘简直不堪提及——婆家小气,女婿窝囊,明明一无所有还端着城市家庭的架子,女儿又不缺鼻子少眼,放哪儿都是无可挑剔的美女,便宜苏家偏偏人家还不感激:“苏明的态度最重要,他是不是求你了?别答应,你爸当初就是放低姿态一求,我就降了,熬到现在还没翻身。”

      僻静的楼道中午没人,只有自己的回声穿梭其中,却不是个畅所欲言的地方,再说妈妈唠叨来唠叨去,都是发霉发烂的旧账,何浅索性说几句就挂了。刚挂,苏明的电话就来了。

      他的电话很少在这个时候来,平日他们的通话次数也绝不多,除了下班,苏明和同事偶有应酬,主动交代一声不回家吃饭,何浅更不是喜欢没事跟丈夫联络下感情的娇妻,这个时候,找她肯定是有事。

      “还在生气?”

      那边一通就听到这么一句,迟疑一下何浅才笑了声:“不至于。”

      苏明也笑,松了口气似的,我想也不至于,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早餐看你吃的少,听声音也没气力。

      累的吧,何浅说,月底了,赶报表。

      “像没睡好。”

      “谁说的,我的睡眠质量一向良好。”

      那边安静一会儿:“出差三天,晚上就走,下午回去收拾。”

      “钱在最下边抽屉。”

      好像两个人都有点儿抒情恐惧症,每到这种时候都是何浅一句注意安全,苏明一句放心等我回来,可今天苏明没急着挂,又静了一会儿,问她要带什么东西。

      你每次去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好带的?苏明所在的公司做中低档钢材,每次都是向朴实的华中地区推广,何浅讪笑,上次去山东带的煎饼还没吃完,放冰箱里都馊了。

      苏明“哦”了几声,然后挂了。

      回到座位,经理笑呵呵过来。小何啊,公司明天晚上的交流会还是你和小罗去,知道你不喜欢应酬,赵总刚刚看了名单,说怎么都是男的,好不容易有个女的还快退休了,公关嘛,不注重形象不行,得让他们看看咱们公司也是有美女的。

      何浅刚做出欲拒之态,经理大手一挥:“也是为了公司!”不去也得去。

      呵,好容易得闲,还想趁苏明不在享受点清净时光,这下泡汤。

      晚上一个人,实在犯不上菜场出来奔厨房,何浅懒,连面都懒得下,买一份烤鸭盖饭打发,刚一开门,闻到一股饭菜香,两菜一汤整整齐齐摆在餐桌上。苏明没走?家里空荡寂静。他是做完饭才走的。

      那些不平,怒意,不甘,一瞬间烟消云散。

      独坐消食,偏偏还有点儿小感慨,何浅别无选择地找梅姗姗聊天。

      两个女人大嚼苏明辛苦烹制的食物高谈阔论。

      “婚姻中摆在最前头的是什么?感情,还是感情。”梅姗姗品一口咸淡适宜的鸡汤,涩涩一笑:“感情是1,没这个1,后边什么保暖安逸养尊处优都是零,多少个零也是零,没用。”

      何浅不完全赞成:“有情饮水饱?别逗了。”

      代价啊,知道什么是代价吧?想想付出那么多,衣食无忧的喜悦也减少一半。跟你说个秘密,梅姗姗低声,我半夜起来从不敢看老吴,怕午夜惊魂。连最起码的情调的都不知道的男人,更别说浪漫,我觉得我和木乃伊生活在一起。

      梅姗姗当年虽不是校花级,却稳坐何浅之下第二把交椅,追求者众,挑来选去,最后挑上年近三十商贾一名,据说长相抱歉,资产却一点儿也不抱歉。无奈都是当年自以为精明的选择,付出绝不是没有回报,最终连怨念都变成得了便宜卖乖,自己也恨不得让自己闭嘴。

      “人这种动物,一辈子都在和钱搏斗,不是赢了就是输了,无论输赢,最后都不快活。”梅姗姗突然放下筷子,盯着何浅:“你呢,始终没搞清楚自己要什么,或许等你都有了,找不到那个平衡点,还是一无所有。”

      何浅抬一下眼皮,没有停下咀嚼。

      咱们多少年了?七年,差点儿就抗战了。梅姗姗说我还不了解你,和霍成在一起你别扭,和苏明在一起你还别扭,你就是根本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就去伸手了,要来什么都是违背本意,有钱你怕,没钱你更怕,上帝不待见你,就是不给你求平均值。

      好好的提霍成干什么,何浅嘟囔。

      “嗳你别说,前天我还真看见霍成了,国购那儿,这娃儿回归祖国怀抱了?”

      何浅嗤笑,谁知道。

      这娃儿越发人五人六了,梅姗姗浩叹,人也越长越水灵了。

      何浅当然不会傻到忙不迭地说跟我有什么关系,其实,还真没什么关系,梅姗姗包括当年很多人,想多了:“不提这个人,你会长青春痘吧?”

      “别翻脸呀,我就是习惯性拿他举例子,谁让认识的成功人士里他最具代表性呢。”

      “给你个赎罪的机会,明天有活动,好好打扮我。”

      梅姗姗幽怨地含着汤勺:“奴婢遵命。”

      交流会在本市四星级酒店的顶层宴会大厅举行,除了供应商和采购部几位主管到场,还有总公司的代表,何浅所在公司一直是总公司旗下一个不起眼的分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这次居然惊动总部高管出席,难怪领导注意强调公关问题。

      好在只是作陪,多露笑脸就行了,顺便多吃东西不枉来此一遭。

      何浅转身,背对她和人交谈的男人也转身,一瞬间,以为自己错觉,可怎么会是错觉,三年间他并没有什么变化,明亮却带着疲惫的眼睛下挺直如峰的鼻梁永远让人过目不忘。

      他没有认出他,走出几步,继续和人应酬。

      灯火阑珊处,天荒地老时。仿佛听见岁月的沙沙声,血液般川流不息。

      小罗拍她一下:“……嗳,你说对吗?”

      何浅恍惚地从文艺独白里挣扎出来:“什么?”

      “和赵总说话的那个,据说已经是区域副总了,这么年轻就做到这个位子不大可能,八成是老总什么人吧。”小罗看向何浅刚才注目的方向:“长的倒是不错……”

      “也许。”真是可笑,兜兜转转,居然身处一家公司,一直以为避开所有繁杂的过去,不经意间却回到原点,万幸将来不会另有交集。

      他发表致辞时,她借故去洗手间,避开主席台上那双犀利的眼睛。万分之一被认出的可能也要掐灭。

      有些事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旧衣服里全是过去的点滴,然而回忆的味道再好闻,也不会再穿上身。何浅是狠心人,对别人狠,对自己也狠,咬咬牙,没有迈不开的步子,迈过去了,虽然遗憾,却不怀念,更不会退后。

      散会时已经九点,何浅和小罗自然归赵总护送回家。

      点几次火,居然毫无反应。车坏了。

      这下连赵总都要打车回家,三人无奈地下车,一辆黑色奥迪停在面前,驾驶座上的男人按下车窗:“赵总,车出问题?”

      可算得了救星,赵总笑呵呵地说两位美女魅力太大,我的车钻地缝去了。

      小罗咯咯笑,何浅笑不出来。

      打开车门时还是犹豫的,上还是不上?不上说不过去,反而怪不得人家乱猜,上,实在心乱如麻如坐针毡。事到如今终于相信自有天意,今天的窘然正是对她当日不告而别的惩罚,既然是惩罚,那么领受好了。

      好处是还有两人作陪,坏处是很快两人就下车了。

      赵总家和酒店仅一街之隔,小罗也是市区周边就拜拜,剩下何浅,少说还有半小时车程。

      车里很静,不知为何霍成没开音乐,这样的相逢和独处,不觉得尴尬吗?何浅望向窗外,也许,早已忘记,毕竟三年,不忘了她这个人,也忘了发生过的事。路灯光亮如昼,不断闪现眼前不断更替,高架桥上几无车辆——也许自己不过是出现又消失的无数盏路灯的其中一盏,不记得,也是正常的。

      她甚至觉得霍成故意,明明几句淡漠的客套就能化解尴尬,可是他不,任由沉默散发窒息的气味。

      “环城路还是东湖路?”岔路口,霍成忽然问。

      何浅回过神,说,走东湖近一些。

      过了好一会儿,霍成轻声:“上班这么远,不觉得辛苦?”

      住得宽敞就行,我不喜欢靠近市区,何浅说,再说离我老公单位也近。

      霍成微笑,相比三年前并不是没有变化,何浅从后视镜里看见他多出的举手投足间的从容不迫和依然率气的笑容,一直以来她都没有忘记这笑,没有,她曾说他的笑是阳光,可脱不了那份玩世不恭,像乌云金边,不看遗憾,看了也不见得多美。那是诱惑,只是诱惑。

      我不喜欢被诱惑牵着鼻子走,何浅对自己说,我只喜欢实实在在可以抓住的幸福,哪怕它少,胜在摸得透。

      “刚到会场时就认出你,怕认错,一直没打招呼。”霍成终于打开音乐,并不出众的女声,轻缓的调子,胜在唱得从容,一字一句并不泛滥的温柔。

      “混得灰头土脸,难怪你不敢认。”只好敷衍。

      车窗上落了几点雨,雨滴不大,不知不觉竟也布满整片玻璃,湿气无孔不入钻进紧密的车厢,夏末秋初,暑意未尽凉意袭来,眼看骄躁的夏天说快不快说慢不慢也就过去一次少一次。

      开到小区门口,何浅说这里就可以。

      霍成坚持开进去:“附近太黑,我看你进楼道。”

      车在居民楼狭窄的空隙中穿行,好不容易挪到单元楼底下,当然也没必要请他上去坐会儿,何浅开门,说一声谢谢,就要关上。

      “何浅。”霍成突然回头,缓缓地,仿佛每个字都经过斟酌:“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这几年你过的好不好。”

      介意,可对方眼神真诚不像作伪,此人多数深不可测,少数至真至诚,何浅承认每到这时她都无力抵抗,这是软肋,除非拆除这根肋骨,否则别无他法。微微一笑:“不好不坏。”

      环视一圈简陋的旧楼,霍成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半晌终究只低低说了句那就好。何浅关上车门,转身走进楼道,再回头时,看见黑色奥迪尾灯闪烁一下,很快消失在淅沥雨夜的雾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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