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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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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桥剧场的后台化妆间。十几名女群演挤在一个房间里,偌大的房间也显得局促起来。
还有四十分钟,舞台上即将上演近期最受关注的原创中文音乐剧——改编自同名原著的《德伯家的苔丝》。
今天已经是演出的第五场,群演的姑娘们没什么紧张的,正叽叽喳喳地议论着,话题无非是结束演出后去哪吃夜宵,最近又瘦了几斤,哪家的化妆品在打折。
群演之一的薛桃正闭着眼睛,任由化妆师在她脸上摆弄。
她有着一张可爱的苹果脸,明亮的眼睛像是盛着一汪水,又像是一头未经世事的小鹿。随着她轻轻眨眼,小鹿也在原野上欢快地跳动着。
但即便是这样美的一双眼睛,也不会被任何观众注意到,因为她是名群演,有时是名农妇,有时是女仆,又或是围观的路人。没有名字,没有独唱,更没有故事。
但这本不该是薛桃的角色。
三个月前,她刚刚从戏剧学院的音乐剧系毕业。作为为数不多的留在音乐剧舞台上的的毕业生,起初,薛桃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她凭借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胆子,给当时最知名的剧组投递了简历,申请女主一角。她本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却没想到,天降惊喜,她竟然直接被选中成为了女主角的B卡。而这部戏,就是《苔丝》。
这部戏囊括了国内音乐剧行业最顶尖的导演、编剧、作曲家,以及主创团队。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部戏的A卡女主角是谭梦同——
演技和流量兼备的一线女演员,被时尚圈追捧的“冰山美人”,当之无愧的大明星。
薛桃一度觉得自己在做梦,她兴奋得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这个消息。
在三个月的排练期,她无比刻苦,台词倒背如流,舞步记的又快又好,唱功也因为自己拼命加练而飞快提升。
但当开票前,演员排期在网上公布时,却如同晴天霹雳,霹得她半天回不过神来。
——根本没有她的场次。
她所有的努力根本都是白费,她没有上场的机会,没有挣扎的空间。有的,只是一道又一道同情的眼神。
导演告诉她,这部戏如果没有谭梦同根本做不起来,观众也都是来看她的。作曲老师告诉她,戏中的唱段就是按照谭梦同的音域和音色来写的。其他演员告诉她,谭梦同的B卡向来就是摆设,你本不用这么努力。
薛桃的满腔热情被劈头盖脸的一盆凉水浇灭了,灭得连一丝火星都不剩。她用尽全力去忍耐,但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她强颜欢笑地跑出排练厅,冲向卫生间,却在进门时,正撞上从卫生间出来的谭梦同。
那一刻,薛桃很想质问她凭什么,但她没有勇气,她的嗓子像是被扼住了。她眼睁睁地看着谭梦同从她身边走过,甚至没有落在她身上一个眼神。
失魂落魄了几天,薛桃终于咬牙振作了起来。或许主演就是一场梦幻泡影,但她不想放任自己几个月的努力白费,她找到了导演,主动申请成为了一名群演。
听到她的这个要求,导演在一时错愕后,还是答应了她。于是,在朝夕间,她从女主演变成了一名群演。
*
“薛桃?薛桃!”
薛桃从失神的状态中被叫醒,茫然地看向来人。“导演?”她惊讶地问,“您怎么来了?”
导演眉头紧锁,本就不黑的头发好像又白了一些。他没回答薛桃,而是反问道:“女主的戏你还记得吗?”
“当然。”练习过千百遍的内容,她永远都不会忘。
“这场你来演吧,梦同出了一点意外。”
薛桃猛然跳起来,眼线在她脸上拉出了长长一道黑色的痕迹。
“您说让我上场?演女主?”
导演长叹了一口气:“嗯,没有别的办法了。刚刚开放了退票,等等看吧,还有多少人留下。”
消息来的太过突然,甚至不知算不算惊喜。薛桃的大脑一片空白,等她回神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是另一套更加精致的妆容。
薛桃轻轻抚摸着身上女主的戏服,生怕弄脏了一点点。这件戏服比她想象中的做工还要精致,颜色还要漂亮,一针一线都是纯手工制成。
这曾是薛桃梦寐以求的一刻,但现在,她却只觉得不真实。她局促地拎着裙摆,脚都不知道该怎么迈。
“我能走一走吗?”她的语气近乎祈求。
征得同意后,薛桃走出了化妆间。她能感受到背后投来的充满各种情绪的眼神,但现在,她已无暇顾及这么多。
她鬼使神差地走向侧台,在这里,她能听见观众席嘈杂的声音。
抱怨,不甘,气愤,各种负面的情绪如同井喷,快要将剧场掀翻。
薛桃的腿猛得一软,要扶着道具箱子才能勉强站稳。
所有人都是来看谭梦同的,没有人在意她的演出。这场演出还没开始就注定了要失败,她的上台只会让这一切成为笑话。
听着观众逐渐离场的声音,薛桃几乎要绝望了。痛苦和恐惧几乎将她淹没,她日夜期盼的舞台,如今却对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要将她吞噬。她视若珍宝的机会,如今却给了她最凶猛的一击。
突然,薛桃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她防备地看过去,只见在舞台的另一侧,谭梦同正坐在轮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脊背笔直,肩膀的角度刀削般锋利,修长的脖颈天鹅一般挺立着。她穿着黑色大衣,身影仿佛要和黑暗融为一体,但眼睛却亮得吓人。
这些观众都是为了她而来,只要她愿意站出来说些什么,道歉也好,请求也罢,都不会让局面如此难堪。
但她没有,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薛桃,眼神带着悲悯。沉默的样子,像是事不关己的看客。而薛桃以为那是一种同情,于是狼狈地转身,走了回去。
走回化妆间的一路上,他人的视线依旧让薛桃无法忽视,但薛桃反而无所畏惧了。
事已至此,没有人真的在意这场的演出,无论是谁来演都已不重要,她要做的,只是完成这场演出。
演出推迟了二十分钟,观众稀稀拉拉地坐满了四分之一的座位。
或许是已经放弃,又或许是真的放下了。上场时,薛桃的状态竟然惊人的放松,舞蹈动作通过肌肉记忆完美地完成,在排练时稍显吃力的高音竟然轻而易举地唱了上去。台词更是没有一处失误,流畅得仿佛她已经演了一百场。
谢幕时,她得到了很多的掌声和欢呼。观众席的灯光亮起,她从观众的眼中看到了惊喜和赞许。
这就够了,她想,她是个很容易满足的人。
薛桃蹦蹦跳跳地走向后台,和导演击掌庆祝,又接受了一圈其他演员的恭喜。她的苹果脸上笑出了两个酒窝,眼睛弯成了一道月牙。
她哼着剧里的歌向化妆间走去,但狭窄的走廊中,一道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走廊的光线晦暗,谭梦同的表情模糊不清,但薛桃却能清楚地听出她声音中的嘲讽。
“你在高兴什么?”谭梦同的声音成熟又优雅,因为虚弱,又在气声和真声之间徘徊,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性感,听得薛桃居然腿软了一下。
“我……”她支支吾吾。
“这就是你的实力?高音没有控制,低音没有质感。所有的嘶吼和咆哮,在麦克的放大下都变形得难听。”
薛桃被她骂得愣住了,想反驳却说不出话来。
“接着。”谭梦同一抬手,一条黑色的东西迎面飞过来,薛桃下意识接住,是一根录音笔。
“好好听听。”谭梦同留下了一句话,和一个瘦削却挺拔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