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某某某的花束》茶深

15、第 15 章

　　15

　　宋云燃看不见，见何知久久不回话，伸手去找何知。何知站得离他还有一段距离，看见他指尖从自己面前擦过，动作笨笨的。袖管下露出手掌一块结痂的深红色，是那根钢筋在他手掌烙下的，红得可怖，像是一枚热蜡浇筑的封箴章。何知知道，它们总有一天会消失不见，被哨兵高速的新陈代谢剥离出宋云燃的身体，可是疼痛的记忆并不会消失。

　　何知说：“你先坐下吧。”

　　他抓住了宋云燃的手肘，牵引他沿着床边坐下。

　　他几乎从未在宋云燃面前占主导，宋云燃擅自来找他，擅自声称是他的男朋友，擅自给他送饭，擅自保护他。何知走在茫茫人海中，被他擅自推上宝座。可是现在宋云燃看不见，一贯强悍的哨兵突然露出稚拙如孩童的一面，让何知感到有些新奇。

　　宋云燃乖乖坐下，虽然看不见，还是仰头朝着他的方向。

　　“精神图景是什么？”

　　宋云燃愣了一下，说：“就是内心世界。”

　　何知说：“我听说，是像家一样，很具体的东西是吗？如果它被破坏，哨兵就会生病对吗？”

　　宋云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说：“托玛琳，可以离我们远一些吗？”

　　托玛琳？何知回头，病房里只有他和宋云燃两人而已。

　　门开了，崔诗探出半个头，“好了，我收回去了，你以为老子很想听吗？”门又合上了。

　　何知又扭回来看宋云燃。

　　宋云燃说：“托玛琳是崔诗的精神体，之前放在病房里防止我再次暴走的。”

　　何知有点懵，喃喃：“那为什么现在要让崔诗的精神体出去？”

　　宋云燃别过头，说：“不想让他知道。”

　　何知问，“知道什么？”

　　宋云燃说：“我的精神图景。”他侧耳听了一会儿，确定那一大群桃花水母都飘出去了，安下心来，对何知说：“我的精神图景是一艘船。”

　　“船？”

　　宋云燃点点头，“一艘白船，停泊在水上，刚好能容纳一个成年人躺下。”

　　这里是船头的话，船尾就是那个地方，甲板那么长，闻上去有晒干的木柴的味道。他在虚空中比划了一阵，突然担心何知并不能明白，小心翼翼地问：“你能想象得到吗？”

　　何知说：“我大概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宋云燃低低地嗯了一声，说：“那就是我的船。”

　　“那一定是一只很好的船。”何知说，“如果我能看到就好了。”

　　宋云燃说：“看不到也不影响。”他顿了顿，“就算是异能者，精神图景也不是想看就看得到的。”

　　何知说：“那谢谢你告诉我。”

　　宋云燃无声地摇摇头。

　　其实宋云燃平时话并不多，可以算得上是沉默寡言的那一挂，今天却跟他说了很多长句子。何知想，也许是看不见，所以要听到对方的声音和反馈，才不会感到不安。于是酝酿了一下，问他：“你要多久才能出院啊？”

　　宋云燃愣了一下，说：“这其实不是住院，是隔离。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只是他们判断我的精神图景还不稳定，容易伤到别人，所以要待在这里。”

　　他问：“你呢，最近还好吗？”

　　何知说：“我吗，就那样。”

　　宋云燃问：“工作辛苦吗？”

　　何知说：“还行，因为上次的事情，公司还在大会小会开着。不过还好，都习惯了。”

　　“吃饭呢？”

　　“还是从前的老样子。”

　　宋云燃沉吟了一会儿，说：“下次，我还给你送饭吧。”

　　何知说：“我请你吃饭。谢谢你救了我。”

　　“不。”宋云燃说，“和你没关系，他们的目标本来就是我。”

　　何知已经放弃了追问“他们”是谁，公司不会告诉他，宋云燃就更不会。倒不如说他担心宋云燃什么都和自己说，违反个保密规定什么的，宋云燃这人吧，看上去一本正经，其实脑子还蛮脱线的。经过这一个月和塔的接触，何知确定这地方绝对有杀人灭口的机制。

　　“你当时害怕吗？”宋云燃问。

　　何知说：“刚开始没有很怕，我好歹也是干这行了，身经百战了都。不过后面你流了一大滩子的血，就很慌，现在想想都头皮发麻。”

　　宋云燃安慰他，“没事的，哨兵的生命力很顽强。”

　　何知说：“可是看到还是会怕。”

　　宋云燃说：“别怕。”他可能自己都觉得这句话没什么说服力，补充道：“你不会有事的，也不会有人让你有事的。”

　　何知听得懵懵懂懂，回答，“那，谢啦。”

　　门外咚咚敲了两下，“我不是有意打扰你们哈，不过探视时间快过了。”

　　何知连忙拿包起身，“那，那我回去了。”他这才想起来的时候什么慰问品都没带，上次好歹还有一袋子苹果，“你自己保重身体。”

　　宋云燃肉眼可见地垂头丧气。

　　何知有些不忍心，说：“我尽快再来看你。你们这探视机制是怎么算的啊？我一定早申请，第一个申请，你放心！”

　　宋云燃小声地问：“你能牵牵我的手吗？”

　　何知剩下的话哽在喉咙里，最后轻轻叹了一口气。

　　算了，人生在世，难得糊涂。今天过后，他还要回去，面对无穷无尽的打卡，开会，和同事的虚与委蛇，匆匆流逝捉不住而毫无意义的人生。那在他的岁月中留下一点无伤大雅的，哪怕终究要戳破的幻梦泡沫，又能怎么样呢。

　　谁不生来孤独，谁不渴望被爱啊。

　　他本来什么都没有，宋云燃又能夺走什么呢。

　　他走过去，握住了宋云燃的手。

　　“宋云燃，并不是你说服了我，而是我选择了相信你。如果你敢骗我，我就，我就……”他酝酿了半天，最后一塌肩膀，“嗐，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宋云燃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不断地不断地摩挲着他的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