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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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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知失忆后的第二天,知道了自己还要去上班。他们这种不是哨兵向导的普通人,唯一需要做的就是上班。
晚上一个男的给他打语音电话哀求他。虽然何知失忆了,但是也感觉到,这种被人跪在脚下唱征服的事情,应该不是他二十多年人生的常态——男人在电波那边声泪俱下,“小何,你明天能按时到岗吗?”
何知问号三连,“你是谁?几点到岗?在哪到岗?”
男人说:“你能上铛铛吗,我发了个流程给你。”
“我什么都不会。”
“没事,你到了就会了,有手就行!”
“请问我这是工伤吗?”
“——啊?你说什么,这里信号不好,没事我先挂了哈哈哈……”
何知的手机里果然装着一个叫铛铛的软件。按照流程的发出者,他知道男人姓王(显得好像是编的)是他的直系领导,流程拐了几个山路十八弯走到他这里,可见他就职的公司规模不算太小,而他的职位太小,甚至没有一个名号,而朴素地被称之为员工何知。
这倒是让他确认了自己的确是叫何知。
何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失忆的了,他在医院里醒来,一个慰问的人都没有出现,倒是小护士撵着他说没什么事赶紧出去。因为俩失控哨兵在中庭大打出手,隔着开始龟裂出蜘蛛网细纹的玻璃,何知看见天空中看不见的东西撞来撞去,声音骇人,树梢哗啦啦响,像被巨大的手拽着摇晃。
果真是哨兵打架。
这个世界分为三种人,哨兵,向导,还有普通人。哨兵打架贼猛,但是容易发神经,向导有催眠术,可以安抚哨兵,他俩都有高维的精神体,叫量子兽,一般人看不见,都是些动物,两人要活一起活要死一起死。快成年的时候班上会觉醒一批,然后被带到一个叫塔的地方培训。从此和普通人生活在两个世界。反正上课的时候是这么说的,其他的何知也记不清了。
青春期的何知一直以为他们被秘密处决了,因此吓得瑟瑟发抖,直到毕业后碰见一个“被抓走的”老同学,人家可气派了,开着越野,旁边还有个白白净净的姑娘,估计是他向导老婆,进大院都有人给他们敬礼。
何知则普普通通地上学,毕业,上班,也许有恋人,不过大概率没有,因为并没有人联系他,也没有陪床。
身为普通人的何知看不到量子兽,所以他只是呆呆地眺望了晦暗天空和浓云一会儿,抓起床头柜自己密封袋里的钱包和钥匙,走出医院。大门已经拉了黄色的警戒线,只出不进,好几辆黑漆漆的车停到路边,车里坐着人,不过贴着防弹的膜,只能看到人影晃动。
应该是执行任务的向导来了吧。不知道有没有他的老同学。
何知只闪过一念,一路凭直觉坐上公交车,又凭直觉上了楼,回了家。
迄今为止都没人发现他记忆出现问题。毕竟他只是有点儿记不得谁是谁,就像是挂在墙上的拼图被人取走几块,但是还不至于整体垮下来。若是执拗地拿着手电筒钻进房间的每个角落去找,好像又有些太费周章。治安法和公序良俗还记得,也没有迷路,暂时没有给社会造成危害,于是失忆就失忆了吧。
他也记得自己的密码锁,会玩存着档的游戏,甚至还知道怎么使用看上去老化严重的洗衣机——在甩干之前要狠狠压一下盖子,否则衣服会飞出来。
他只是忘记了一些人一些事。不过这没关系,他的电话簿很干净,只有两个分组,同学,同事。通话记录则被各种服务账号占据。也许也不常联系父母,那么此刻也没必要特意去联系。而且慢慢地他其实还是能回忆到一些,说明也不太严重。
他翻了翻自己的各种聊天软件,发现自己还是有一些看上去扯闲天的朋友。虽然他们迄今也没问何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比如有一个人,头像是只卡通猴儿,猴儿每次只给他发一个问号,他回复一个数字1,每次都是。
“?”
“1”
“?”
“1”
何知觉得这还挺神秘。
他正拿着手机,屏幕突然跳出一条新信息,猴儿又给他发了一个“?”,何知犹豫着默默扣了一个1。
又没声息了。
过了几分钟,猴儿又跳出来,这次他不再神秘,而是火急火燎,“兄弟咋不在线,拉我”
“我今天不太舒服。”
“没事吧,兄弟好好休息,改日再排”
原来是这么回事。何知大概搞懂了。
他躺在单人床上,回忆起玄关拖鞋只有一双,卫生间牙刷也只有一把,整个屋子装修色调都很统一,也没有出现什么花里胡哨的别人的东西,手机里照片没几张,都是拍路边的鸽子和每天的快餐。
那看来他并没有恋人。
何知不知道为什么松了一口气。
流程已经走完了,他终于知道自己的公司地址和明天暂时不用打卡的消息。何知把公司名字丢进搜索引擎,私企,做得要大不大,在当地还算混得可以,主要业务是事故善后和派遣。
何知更坚定了他这是工伤的想法。
他正要查一查“工伤赔多少”“没有五险一金工伤有赔款吗”“哪里查自己的五险一金情况”之类的词条,有人在门外砸门。
何知从床上弹起来,悄咪咪地摸到玄关,往猫眼里凑。是个男的,带着一个帽子,额发被压在眼睛上,显得很阴沉,而且全身还湿漉漉的。奇怪,何知探出去看了看阳台的门,明明没在下雨。
那个人他不认识。
废话,现在谁他都不会认识。
不会是欠了别人的钱吧。现在无论是还钱还是赖账都不是个好时机。现在人谁没事不打电话要找上门来啊,还不出声。
何知慢慢地滑下去,靠着门坐在门后的地毯上,安静等待人离开。门外咣咣砸了几下,似乎也有些放弃的意思,停了一下,又开始用指关节轻轻敲,叮叮叮,咚咚咚,在何知的后脑勺上连绵不绝共振着。
搞得他后脑勺都开始有点痛了。
他被敲得有些受不了,都快想站起来吼“呔!来者何人!”的时候,敲门声终于消失了。
何知长吐了一口气,轻手轻脚爬回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