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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 22 章 ...

  •   曲幽自身的记忆,用一句话概括的话,就是一百二十四刀剑仓库管理员日记。
      总是在天道需要时醒来,完成自身的使命后,就陷入沉睡,等待下一次被天道唤醒。
      与其说她是一个人,又或者任何一个生灵,不如说她只是一个受到天道操控的傀儡,全部的意志只用于记录每一次五界动荡的记忆。
      但她毕竟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傀儡,即便她的记忆已经被一百二十四刀剑自带几千年的记忆淘洗过,这种半是强行得来的心境,也终究会有裂纹。
      苏醒的曲幽所感受到的满溢之爱与衍生的欲,就是这种裂纹的体现。
      所幸她虽然心境有缺,但一来懂得控制,二来也分得清轻重,不会凭着欲望去肆意搅动风云,扰乱五界洗牌的大事——否则,她就算再有一身通天本领,也要被天道铲除,早早身死道消了。
      曲幽身上一直负有博爱的印记,以至于乍看之下被天道如此不公平地对待,心中也没有徒生愤懑,只是单纯地想,她所身负的一切皆是天道所予,而她同样相信,天道所给予她的,并非让她单纯当一个傀儡就足够了,而应当是另有使命。
      ——否则她早该一次次失忆,也不必继承那些刀剑记忆,只要在她每次苏醒时,植入一条寻找一百二十四刀剑的指令就好了。
      所以,比起对天道的抱怨,曲幽更多地是感到惭愧。
      ……分明已经被如此偏爱了,为什么不能做得更好一点,不能参悟到此刻她想要的自我、究竟要如何实现、天道冥冥中指引的道路在何处呢?
      目前,这种自我的归属,曲幽是借由黑瞎子实现的。
      因为她自身衍生出的欲望并没有指向性,除了使用一些中性的方式纾解,另一条捷径就是“移情”——
      把自身的欲望投射到另一个人身上,通过实现对方的愿望,满足自身的欲望。
      这个人可以是任何人,只是恰好这段时间黑瞎子总是绕着她打转,又对她心存复杂的欲望,正是最好的人选。
      ……根本上,曲幽对黑瞎子其实是亏欠的。
      若非心存私心,曲幽大可以完全忽视他,甩脱他,假若真正想帮助他过情关,也有更加保险的做法——
      绝对不是一味地纵容,也不是虚情假意的赠礼。
      那一枚胸针,貌似能够让他宁心静气,不至于因为境界的强行拔高而陷入崩溃,同时何尝不是一种不起眼的私人标记呢?
      这是对爱欲的回应,无形中将两个人绑定在一起,只会加深情劫的影响;而这个情劫,是黑瞎子单方面的劫数,对于曲幽而言却什么都不是。
      这就像记忆里有的门派主要用采阴补阳的方式修行,损人利己,邪门歪道……
      实际上,在回应黑瞎子的第一天起,曲幽就已经冥冥之中有所感应。
      自己未来必要偿还。
      -
      和曲幽的相处,对于黑瞎子来说也不算非常愉快的事情。
      诚然她作为情人无可挑剔,总是能精准地领悟他的想法,毫无保留地迎合他的欲望……但这种完美,并非出于性格上的合拍,也不是经验磨合出来的默契,只会让他感到强烈的被看透的不适感。
      黑瞎子这样的人,本就是常年隐藏在人群与地下,做过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有很多不可与人说的秘密。
      对他来说,被看透的感觉,无异于强烈的危机感,身体与精神的应激几乎不可克制,但濒涉危险的刺激与不可言说的激情混杂,又隐隐为这份关系蒙上了一层神秘而朦胧的滤镜。
      有时候也很疲惫,或者说,自从对象从无元变成了曲幽,这种疲惫感出现的频率和强度反而在提升……
      如果说,无元是一杯喝下去许久才发现有毒的毒药,曲幽的寒毒就完全没有掩饰了,入手就开始感到冷彻,不用吞饮也知道不可食用——要不说曲幽的段位不如无元高呢。
      只是因为曲幽确实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威胁到他的事情,疲惫到近乎麻木的神经又开始松弛下去,让黑瞎子觉得,自己的斯德哥尔摩不仅没有治好,反而更加严重了。
      ……就好像,竟然真的爱上她了一样。
      但爱让人不安。
      黑瞎子已经发现自己在动心,但曲幽不论再如何安抚与迎合,显然爱他也并不比爱一颗路边小草多多少……这甚至不是这段关系的重点。
      对于黑瞎子来说,更重要的是拥有与否,而不是爱或不爱;凡所心动,都去搞到手,纠结什么爱不爱,这不是他这种人会执着的东西。
      然而,曲幽所给予他的那些表面上的偏爱,黑瞎子无法判断她这样做的理由,也就没办法把这种偏爱牢牢抓在手中。
      ——这才是这段关系让他感到痛苦的根源。
      被这样强烈的失控感席卷,持续的精神疲劳,都在不断击溃他的心防,以至于某一天他醒来,模糊的清晨的光亮之前,看到她的侧脸,与她视线交错时……
      黑瞎子舔了舔后槽牙,眯着眼睛笑起来,而隐匿在昏暗阴影下的面孔,凶狠如困兽。
      “要不你开个价……我把灵魂也卖给你,怎么样?”
      曲幽递过去一个无奈的眼神,任由他的视线将自己牵引着走近,坐在他的身边,被他抓着小臂,又顺着向下十指相扣:“我买过你什么东西,我怎么不知道。”
      黑瞎子敷衍地“唔”了一声:“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已经把身体卖给了未来的你?”
      曲幽:“……”真的吗,我不信。
      但曲幽又迟疑了一下,问:“你见过未来的我?”
      黑瞎子:“……”
      感觉重点全错。
      ……但看她这副表情,似乎认为他就算见过来自未来的自己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这就很有意思了。
      黑瞎子不禁稍稍撑起身体,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
      好像静静潜伏观察了几个月,终于抓住猎物破绽的猎人,无法克制那一瞬间的心率失常。
      本来这句话只是无心一提,并没有任何试探或深意,但黑瞎子突然感觉到……曲幽说不定真的是过去的无元。
      不是单纯的失忆,而是一种可控的,有意识的自我封印,只留下了过往记忆的无元。
      那么问题就是,她当时为什么要选择失忆?
      近三个月,黑瞎子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大脑再度急速转动起来,那些曾经与无元有关的相处的片段,一幕一幕地在他的脑海中闪现、串联。
      无元与曲幽有什么不同?
      虽然这样的判断中,无疑存在着不可救药的偏见,但黑瞎子还是感觉……无元的生活重心在张起灵,她所做的一切好像就只是围着他打转;但曲幽,她的生活重心好像偏向了自己。
      黑瞎子再次问:“你到底为什么要取剑。”
      这件事一定有特别的意义,倘若能够找到答案,一定就能够抓住她了吧。
      曲幽仍未回答,只说时机未到。
      于是黑瞎子又笑道:“破界刀,你要去哪里取。”
      曲幽答:“云贵。”
      -
      取刀之前,曲幽带着黑瞎子去买了点酒和香,然后挑了个晴朗的夜晚,深入山林。
      最初,还能走一点山村人开辟的小路,越走到后面,越是偏僻,爬到没有路的时候,曲幽甚至能踏着树枝继续往前,被黑瞎子紧急召回,然后无奈折返,拎着黑瞎子踏风而行,速度反而比之前更快了。
      黑瞎子:“……”
      估计吴邪被张起灵拎着走也是这种感觉,不过体感上来说,肯定是曲幽步法更稳,像是武侠小说中描写的踏雪无痕的轻功大侠,一路行进又轻又快,黑瞎子甚至没感到有任何一片叶子扫到身上。
      由于心情过度安逸,黑瞎子不仅没有感到自尊被打击,反而任由曲幽带着跑,甚至自得其乐地观赏沿途风景,伸手揪树叶玩儿,然后就被树叶边缘划破了手指。
      黑瞎子乐呵呵道:“嗬,你这速度是真快啊。”
      曲幽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
      ……黑式挽尊法罢了!
      曲幽看破不说破,又几次跃身,落在了一片小小的空地上。
      四面被林木、灌木遮盖,头顶的天空却没有被枝叶遮盖,明亮的月光洒落下来,溅在四周的零碎月光影影绰绰,很有一番阴冷诡异的氛围。
      黑瞎子注意到,自己胸前那枚总是闪烁幽光的胸针,忽然完全黯淡下来,甚至连剔透的光感也完全消失,好像真正变成了一块材质低劣的石头。
      自从进入这片山,黑瞎子就有一种微妙的直觉,好像能感觉到某种与墓下不同的阴气,森冷但并不肮脏,甚至对他还挺和煦似的;到了现在,虽然四下无风,但他还是能感到一种奇特的气感,好像走近了某一处气眼,本能地汗毛直立。
      曲幽说:“这里有一处鬼门,你虽然看不见,但应当能感觉到;此地阴气较为纯净,适合你修行。”
      黑瞎子:“?这就给我安排明白了?那你要去哪里?”
      曲幽:“我过鬼门,可能会沉睡数日,最迟七天会醒来。”
      “七天?”黑瞎子差点没绷住,心说这么长时间也不提前准备点食物带进来,哪怕是压缩饼干呢,但话在舌尖一转,却问,“那要是没醒来呢?”
      曲幽想了想,淡淡道:“遇到危险你就先撤,我不会死。”
      “不会死?”黑瞎子玩笑道,“怎么?身体被野兽叼走吃了也不会死?”
      没曾想曲幽真的答道:“不会。”
      不知是哪里来的自信,她怕不是觉得自己就算被生生挫骨扬灰也不会死吧……?
      本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但因为是曲幽说出口的,莫名很有说服力,就好像绝对的不死在她身上也是能实现的一样……是什么样的不死呢?对于她来说,躯体似乎并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莫非她的不死果真是附身在他人身上实现的吗?所以眼下使用的躯体就算出什么意外也不妨碍她的存活?
      曲幽说:“你有你的修行,我也有我的修行,倘若有劫,也只能自己渡。”
      黑瞎子受不了她这样讲话了,高高地拱了拱手,夸张道:“谨遵师命~”
      曲幽不再理他,自己取了随身包放在一边,先是在身前洒了半壶酒,又抽了两根香出来,也不见她拿出打火机,持香的手稍稍一抖,两根香自己便燃烧起来;随即便看她屈膝端正地跪在地上,高举手中香,朗声道:
      “上承天命,下蒙地运,使五界而验安危,殊无私情,天地八方共证。十三煞未全,请开危门,神鬼莫怪。”
      言毕,她将香插在土里,直起身以跪姿退行两步,大礼再拜,随即便没了动静。
      黑瞎子仔细听了听,察觉她进入了沉眠状态。如果借用某些玄幻的说法,约摸是元神出窍;如果借用灵异的说法,可能就是灵魂出窍……总之可能就是这么回事吧?
      两根香很快燃过了一半,香灰还稳稳地立在香上,黑瞎子悄悄松了口气,目光扫过倒了一半的酒壶顿时有点嘴馋,但还真不敢在这种关键时刻放肆,嘀嘀咕咕地自己找个树根坐下,翻出手机,信号已经完全消失。
      -
      一直没有收到妈妈的回信,想到自己违逆了她的意愿去帮吴邪,张起灵有些微妙的心虚,还有点小委屈;不知是否出于母子血缘之间的特殊感应,他已经一连几天感到不安。
      ……总感觉妈妈不应当会因为这种小事和自己置气才是,但还是没有缘由地不安。
      眼看汪家已经崩溃得差不多了,吴邪也已经把收尾工作安排下去,并没有太大的风险在身上了,张起灵终于决定先行撤退——
      撤得不是很顺利,因为吴邪总是能找到两件非他不可的事情拜托他去处理,对其紧急性进行夸大其词的渲染,再表明保守立场,打打感情牌,甚至把几个相对友善的张家人都请出来了,很是牵绊了一段时间,才被张起灵发现不对劲。
      夜晚,张起灵在房间开着灯,坐在凳子上等人。
      他想了很久,觉得一方面,已经很难搜寻到内族人,重新把张家这台巨大机械的核心运作起来;另一方面,如今见过的几个张家人,似乎对家族的复兴并没有太大期待,最多是对自己这个名义上的领头人有所依赖。
      或许是长年内乱带来的倦怠吧,消磨了对家族的归属感。
      就算是他自己,也未必真想再去担起这份责任,把这份责任代代传承下去了。
      其实他知道,振兴张家要怎么做。
      都不需要帮助,只要妈妈一直在他身后。一个有真神仙坐镇的家族,能给族人带来多大的安全感与能量,一句话就能让张家重返巅峰五百年。
      但这样做真的有意义吗?是众望所归吗?就像先前的张家那样,因为残缺的长生,像被拉满发条的机器一样高速旋转,填进去一代又一代人。
      窃得长生后继发的,这场与天道的博弈,张家终究还是输了。
      至于汪家,天道的棋子之一罢了,启用它的那一刻开始,就从未想过要保全它。
      这甚至让张起灵感到一丝同病相怜的悲悯了,只是刻进骨髓的家族观仍让他对抹黑觊觎张家的人深恶痛绝,无法对这种家仇轻拿轻放。
      ……虽然,他早就没有把张家当作自己的家了。
      张起灵呆愣了许久,直到房门被敲响,才应了一句:
      “进。”
      进来的人是吴邪。
      门半推开时,他半躲在门后,看了张起灵一眼,就快速撇开了视线,低着头沉默地走进来,手中还拎着一瓶酒。
      坐下,开酒,给自己倒满,痛饮。
      一时间,整个夜晚只有些许酒杯与酒瓶相碰的清脆声音,和杯瓶与桌面相碰的稍显沉闷的声响。
      或许还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吧,但他听不见小哥的呼吸,连自己被刻意压抑的呼吸声也是断断续续的。
      吴邪意识到自己又在用感情相逼了,这好像一种深入他骨髓的本能,在他意识到这种行为的意义之前,就开始采取行动。
      这让他心里很难受,他其实并不想去逼迫小哥什么……又或者只是理智上不想去逼迫吗?他开始觉得自己虚伪得不可救药了,他本以为至少在小哥面前……
      喝下第二杯酒时,他有点想流眼泪了。
      很烈,也不是什么好酒,喝下去像是吞了刀子。
      真的很难喝。
      倒第三杯酒时,酒瓶被张起灵伸手按住。
      不经意地,一滴眼泪从泪阜直直落下,掉在小小的酒杯中,没有在脸上留下些微痕迹。
      吴邪忽然觉得,他酝酿的那些话,好像都含在这滴眼泪中,一起离开了他的身体,离开了他的心。
      他本想说,你不要相信那个神仙,我才是那个一直牵挂你,希望你平安回来的人。
      他本想说,那个神仙即便可信,也太不可控、太不稳定了,你不要和她在一起。
      他本想说,你可不可以别走了。
      但所有的话都似乎随着一滴眼泪流到了酒杯里,他忽然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了,就只是这样平常、安静却又强硬地倒了第三杯酒,把酒杯推到了张起灵面前。
      张起灵没说什么,只是看了他一眼,随即一饮而尽。
      片刻的沉默后,吴邪说道:
      “后门300米,有人接你。”
      张起灵下意识要走,心中又产生一种莫名的情绪把他绊在原地,他不由得把视线投向桌子另一侧,一手撑着头,低垂着视线的人。
      在他的身上,张起灵感到一种熟悉的落寞与哀伤,但这种情伤,恐怕即便是神明也无能为力,哪里是他能施以援手的呢?
      然而,在他离开前,还是开口问道:
      “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吴邪愣了一下,轻声笑道:“你想得美;我可是有自己的家的。”
      而张起灵也已经有自己的家。
      听懂这言外之意,张起灵恍惚间回忆起某个午后,他好像曾对吴邪说“带我回家”。
      那对吴邪来说,是一个被错失的承诺,越是相处,越是耿耿于怀;直到下定决心,想要他从既定的命运轨迹中脱出,甚至愿意成为他的家。
      此时此刻,该是第二次错失了吧。
      但吴邪并未感到太多难过,想必未来也不会因此感到任何歉疚与后悔,因为这一次的错失,本就是起于他已经找到自己的家,不再流浪,也不再去仰仗任何人了,哪怕是吴邪自己。
      张起灵还是离开了,出来后门,一辆改装越野车开始闪车灯,皱着眉走过去敲了敲车窗,降下的车窗后显出一张和吴邪有七八分相似的脸。
      “嘿,准备出发了?”
      见张起灵坐上了副驾驶,张海客嬉皮笑脸地关了闪灯,看了看定位导航:“在云贵一带啊,还挺远的;记得系好安全带,最近查挺严的~”
      说着打开车载音响,播放起国际流行天后的歌单,在欢快的节奏中一边哼着歌一边启动了汽车;张起灵听了一耳朵很有几分不堪颜色的歌词,想了想还是不干涉朋友的私人爱好,默默拉上安全带,扭头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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