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脏街杀人事件》优伶有理

1、真相

　　南宫楠。这座城市气（发）质最好的整容大夫。
　　此刻，他放下湿漉漉的雨伞，优雅知性地，轻轻掸去西服袖子上残留的雨水，抬头看了看眼前，登时露出“这道题的正确解法原来是这样啊”——小学生般的吃惊表情，且保持了两秒钟。
　　“你想找的那女的，或许在脏脏街。”
　　“脏脏街？我只吃过脏脏包。”
　　坐南宫楠对面的中年大姐，喉结很粗，烟嗓子，忽然伸出戴着大钻戒的肉手，过分亲昵地捏了捏南宫楠的脸——这举止，若换了别人，该抓起电话报警了——对南宫楠这么爱美的人来说，捏脸仿佛捏蛋，羞辱无疑了。然而，看在中年大姐从私密保养到热拉提到脂肪填充在他这已经做了上百个项目，前前后后让他赚了不下一千万——包括帮他拉了不少只会比她更有钱、更舍得花钱的老姐姐来做手术，南宫楠还是默默咽下了这点不适——怎么说呢，一个亿的营业额，捏蛋又怎么了。
　　“南宫大夫，我一直很好奇，像你这么完美的男人，什么样的女人你瞧得上。”
　　南宫莞尔一笑，“莉莉姐高看我了，我和林志玲一样，拉的屎也很臭。”
　　“哈哈哈哈哈！谢谢你啊，我刚吃的中午饭！”
　　莉莉姐笑得很粗旷。南宫得意于自己话里没提莉莉姐的屎，而提了冻龄美女林志玲——今年她已经72了，可是看起来还跟32差不多——的屎，这样就把莉莉姐的美，拉到跟志玲一个水平，这个马屁，莉莉姐吃得挺香。
　　于是在接下来的十五分钟时间里，莉莉姐把关于脏脏街的一切，知无不言地，都跟南宫说了。
　　“等价交换。我都跟你一五一十交底了。你就跟我说说嘛，要找的这女孩，是不是你爱人？”
　　此时，天降大雨，南宫站在脏脏街的入口处，看着眼前热闹非凡的酒吧街，表情跟面对莉莉姐时，是一副模样。
　　“这是个秘密，不是八卦。找到了，才能告诉你。”
　　“你找了她多久了？”
　　“十三年了。”
　　“那怎么也得三十岁往上了……你今年有三十五吗？”
　　“你猜。”
　　南宫冲莉莉姐眨眨眼，莉莉姐心里一下子舒坦了，被调戏得很满意，于是走前又再三叮嘱——
　　“那地方，速去速回。不是你待的地儿。那儿的人，没一个是善茬，一个个的，手段多着呢。我只是听你说都找遍了，突然想起来有这么个地方，随口说的。没想你这么当真。”
　　“真有这个地方？不是你逗我玩吧？”
　　这大姐又想捏南宫的脸，这次南宫狡猾地拿起文件夹打开，没给她机会。大姐悻悻地把手又收回，摸了摸鼻子，眼神飘向别处——
　　“没错，我逗你玩的。”
　　这话，这微表情，南宫确认了。这句，才是彻头彻尾的谎话。
　　脏脏街，肯定存在。

　　瓢泼大雨，神奇地悬浮在脏脏街的夜空——好像空中有一层玻璃隔开了大雨，所以整条街都是干的。南宫的视力非常好，他兀自摇摇头，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不对，没有玻璃罩，因为这么大的雨，落在玻璃罩上，肯定会发出很大的声响，然而没有。
　　雨，真的是悬空而下。太神奇了。
　　入口处有一个人脸识别仪，语音提示南宫要扫码进入才能消费。南宫想起莉莉姐的话，犹豫了一下，在仪器上点选了“不消费”。刚摁下按钮，后背就被打了一拳，南宫措手不及，直接趴下了。
　　南宫四下张望，找谁打的。忽听得仪器对面悬挂的自动打狗棍发出粗重的男声：
　　“不消费来这干嘛。滚！”
　　接下来，同样的内容，又换了十二国语言不停播报。
　　南宫自嘲笑笑，乖乖站到人脸识别仪前。咔嚓——门开了。同时伴随一阵狂笑声。
　　跟莉莉姐的笑声如出一辙。
　　南宫吃了一惊——这不会是莉莉姐的地盘吧？她不是说她财务自由，每天唯二爱好就是打打炮、打打游戏，所谓打打杀杀（打炮打游戏的另一种说法：杀精杀时间）过日子，过一天是一天？
　　还是她那个做酱油生意、公司市值千亿的老公干的副业？
　　南宫突然有些失望，一边走，一边找莉莉姐的脸。
　　没找到。
　　心里的疑团更重了。
　　按莉莉姐的话说，这里是各路大小骗子云集的地方，来谈生意的都是想要骗人又下不去手或者没找到辙的老实人——可是放眼望去，谁是甲方，谁是乙方，可真有点儿分不清了。
　　真正的骗子看着都憨厚着呢。
　　比老实人还老实。
　　要不怎么叫骗子呢。
　　南宫找了个露天空位，要了一杯马天尼，一盘瓜子，假装看了看时间，暗示自己在等人，暗中观察起来。
　　偷听酒吧，他很喜欢的业余爱好。
　　这个城市没有秘密。起码在今天之前。
　　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坐下来，坐到一个个熟悉的陌生人中间，坐得足够久，你就能基本听遍这座城市的所有八卦。
　　八卦真是第一生产力。
　　没了八卦，很多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活了。
　　世界发展到现在，太千篇一律了。熟悉的超市，熟悉的饮料，熟悉的车子，熟悉的整容脸。一切都是制式的存在。
　　到哪儿你都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南宫记得有一次自己差点儿做错手术，就是因为俩客户，之前整容整得实在太相似了，更要命的是，俩妹子都找了同一个算命大师，改的身份证名都一样。最后上麻醉剂的时候，姑娘放了一个屁，南宫认出来那印象深刻的韭菜味，懵了。赶紧叫停。
　　“怎么是韭菜卓不是翡翠卓？”护士小葵嘟囔。
　　后来才搞清楚，韭菜卓冒充翡翠卓卖假翡翠出事了，现金账户被冻结，冒用了翡翠卓的身份，想要涉险过关。
　　“没钱有没钱的做法，你俩的血型一个是A型，一个是B型，要手术输错了怎么办？你差点儿坑死我了知不知道！”
　　南宫怒斥。
　　这样的案例实在太多了。活在这个骗术层出不穷的世界，没被骗过的，估计都称不上人类。
　　那天莉莉姐走后，南宫甚至在想，我不也是个骗子么？我替客户换张脸，谁知道客户顶着新脸是去犯罪还是去行骗呢。
　　我是光明正大的骗子。
　　不是骗子，也不排除是骗子的帮凶。
　　“真相重要吗？”
　　南宫问自己。

　　此刻，脏脏街凌晨2点45分。坐在南宫斜前方，看着像特务的低调风衣男，冒出同样一句话。
　　像是在自问自答。
　　坐在风衣男对面的老女人，非常像个为学生操碎了心、教龄起码在三十年以上的中学教学主任。
　　她颤抖着双手，拿出一个文件袋，推到风衣男面前。
　　“重要。”
　　风衣男突然咆哮起来：“不重要！一点儿都不重要！你要是有这种想法，我这桩买卖，你根本拿不下来！”
　　老女人定定地看着风衣男——后者，大口喘着粗气。
　　南宫突然困惑起来：这俩，到底谁找谁帮忙骗人？
　　一开始以为老女人是客户，现在看起来，咆哮的风衣男，好像才是？
　　正前方，两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聚在一起，好像对风衣男的咆哮习惯了似的，完全漠视，沉浸于如何让和女生竞争保研名额的同学某门必修课不及格。
　　“简单。你不是课代表吗？老师为了考试通过率，肯定给你划好重点，暗示你发给大家，你这样，把她给你划的重点，群发给大家，我找黑客，把她群发邮件里的附件给改了。”
　　“啊，那她不会因为拿到假题，恼羞成怒，去举报老师吧？”
　　“举报举报呗。反正你是受老师委托，老师肯定保你，不保她啊。”
　　“行。多少钱。我现在付。”
　　“不用。事成后付，别坏了规矩。”
　　“太好了。谢谢你啊。”
　　“不过……为了彼此的信任关系，你可能需要付点——
　　“定金？”
　　“不是钱，就是类似的东西。”
　　“……这附近有酒店吗？”
　　“……那就有一家。”
　　“行。走吧。”
　　女生主动拉起男骗子的手，一脸决绝地起身，直奔酒店的方向。
　　南宫心里突然嘭嘭跳起来——这是杀猪盘吗？女生看起来要有危险了。
　　他情不自禁起身跟了过去，悄悄地。
　　这是一家情人酒店。男生女生开了房，进电梯。
　　南宫跟前台特别要了一间俩人隔壁的房间。也跟了上去。
　　然后，在房间里等着。
　　墙壁隔音效果很差。很快就传来女生渐趋销魂的声音，稀稀疏疏的。
　　男生问：“好吃吗？”
　　女生像嘴里有根棒棒糖塞着似的，含糊回答：“好吃。甜。呜呜～～”
　　男生突然语气恼火：“谁让你叫的？你是给我服务！”
　　女生：“啊，我也是装的。其实……”
　　男生：“该难受难受，哭都行，我们当骗子的，就喜欢帮助你们这种楚楚可怜的小白兔！”
　　女生：“你的意思是说，你不跟女骗子上床么？”
　　男生牛逼劲儿上来了：“那多没劲啊！”
　　女生：“那我告诉你，我也是骗子。我帮我们老师演了个小三上位的戏，把他老婆赶跑了。”
　　男生：“你这都不算出道。你老师才是。你顶多算帮忙跑腿的。”
　　女生：“我想加入你们。”
　　男生：“算了吧，就你？这两下子？”
　　女生：“你不让我叫，我怎么证明我有两下子？”
　　男生：“我要听真的。”
　　女生：“想听真的就把我的嘴用胶带封上。我叫不了，那反应肯定都是真的。”
　　俩人渐渐没了动静。
　　要贴着墙，才能听到一点点撕胶带声。
　　南宫看了看表，3点25了。
　　再等5分钟。4点这里该收摊儿了。不能白来一趟。
　　4分30秒时，男生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随后，一切恢复平静。
　　南宫懵懵地，看着自己裤子间支棱起来的小帐篷，突然一阵失落惆怅。
　　是极致狂喜？
　　还是致命一击？
　　人生，看来很难凭某一瞬间得到真相。

　　或许，真相25年前就变得不重要了。人们不再关心谁骂了谁，谁杀了谁，谁把谁骗了；只会记得，谁被骂了，谁被杀了，谁被骗了。
　　真相就是，我们不再关心真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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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次在晋江写文，希望能让各位看官满意。脏脏街有几乎所有你们想看到的元素，会很精彩，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