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辞宁

4、春潮

　　表彰会开了一个多小时，结束时同学们早已按耐不住，热烈的掌声近乎要压制整个礼堂。
　　眼看人群散成沙，主任赶紧喊：“一到十班从前门走，十一到二十班从后门走。后门的班级等人走差不多了再走。”

　　声音砰砰炸炸在耳边作响，宋予和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裤子上的灰，“真不错。”她帮朋友也拍了拍，“地板上的灰都给我们擦干净了。”

　　何秋婷散着头发好看，她见没老师盯着了，就将头发散了下来，“幸好穿的校服裤，回去洗洗就好了。”她挽住宋予和，“你书包带了吗？”

　　“带了。”宋予和点头，视野看向后门涌动的人群，“就放在下面的板凳上，你呢？”

　　“我放草坪上的。”何秋婷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忽然说，“那个谢闻远，是不是在16班？”

　　心骤然一紧，思绪跟着紊乱，宋予和咽了咽口水，故作平静，“好像是……”

　　“16班……”何秋婷惊道，“我一个好朋友也在16班诶，我到时候可以直接找她要帅哥□□号了。”

　　后门的人群成长条移动，带动空气间的灰尘舞动，似约似实间，宋予和好似看到了16班的班牌。
　　她呼吸一滞，下意识去寻找想要看见的背影。

　　以至于何秋婷说的什么，一句也没有听见。
　　只感觉感官在须臾间堵塞，所有晦明间，她只想看见谢闻远。
　　哪怕只是一个背影。

　　杂乱的声音被排除在外，宋予和一点点被放空，又在细微中听见一声又一声“宋予和”。她偏过头来，眼睫低垂，心不在焉地回了何秋婷一句。

　　“你怎么了？”
　　“没怎么，可能坐得有点累，我们走慢一点。”

　　宋予和放缓了步伐，目光静悄悄地看着斜侧方的人流。她长相明秀，乖乖低眉出神的时候，莫名地透露出一种悲压的情绪。

　　身边攒动的人群似潮水般路过，礼堂逐渐消失在视野里，灰白的楼梯道像是平和的天堂，声音嘈杂，落在耳边却都成了无声白噪音。

　　闭了闭眼，宋予和控制着自己不再想谢闻远。
　　不是每次相遇都是幸运的，她化作飞鸟，平静地从谢闻远的世界路过才是寻常。

　　晚风夹着凉意和浅浅的花香，心情逐渐平抚下来。她低声叹息了一口气，觉得自己逐渐在变得不受控制。

　　“不开心吗？”何秋婷忽然开口。
　　宋予和扬起眼来看她，“不，我很开心。”

　　她没有看到他，但是生活可没那么糟糕，相反处处给她希望。

　　到家的时候，宋妈妈已经下班接完弟弟回来做饭了。

　　“今天怎么回来那么晚？”宋妈妈从厨房探出个头，“予和，把鞋放好，洗个手，就可以来吃饭了。”

　　宋予和把鞋往鞋架上放好，知道宋妈妈在做饭，可能听不清，她抬高了点嗓门说：“今天学校开表彰大会，晚了一点。”

　　“那有表扬你吗？”宋妈妈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菜盘子，往客厅走。

　　宋予和进了厨房，帮宋妈妈盛出米饭，又拿着筷子，到客厅，“嗯，拿了一个优秀进步奖。”
　　“但是没上领奖台，奖状回来班级里发。”

　　“那也挺好的，我和你爸都没什么文化，你就好好学，争取下次还拿个奖。”宋妈妈没什么文化，对于宋予和的学习一向不知道怎么操心，全靠宋予和一个人努力。

　　宋予和边叫卧室的弟弟过来吃饭，边说：“哪有那么容易。以前初中一个年级也就两三百人，就算考差了，也最多就是个十几名。现在一个年级一千五六人，而且每个人都是根据初中学校中考排名比例进来的，可以说都是每个学校的尖尖。稍不留意，就可能考个一千名回来。”

　　“那你就要更加努力，周末也不要放松警惕，认真学习。”宋妈妈把面前用碗盛好的汤推给宋予和，“喝喝这汤。”

　　弟弟宋徽清冒出个头，盯着汤酸溜溜地说：“姐姐，你一回来，妈妈就做了好吃的。还特意给你煲了汤喝。”

　　宋妈妈敲了敲宋徽清的碗，“好好吃饭，平时我怎么亏待你了。”

　　宋徽清撇了撇嘴，“你就是偏心姐姐。”

　　宋予和抽出一只手摸了摸宋徽清的头，憋着笑着说：“那你现在不多吃点，不然周一到周五可就吃不到了。”

　　“……”

　　吃完饭，宋予和就回了房间。

　　原本打算洗个澡就直接睡觉，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总是反复想起，今天下午谢闻远站在舞台上，手里拿着奖状，骄傲自信的少年模样。
　　底下是乌泱泱望向舞台的人群，每个人都期望着自己有一天能站上去。
　　万众瞩目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

　　宋予和一下子灭了想要直接睡觉的念头，连想起自己英语勉强及格的成绩，随手从柜子上抽了一本英语五三下来。

　　她和英语一向是死对头，做起英语来，脑袋就跟生了几千年锈一样。

　　宋予和翻了一页阅读，开始写。

　　“予和，你今天带回来的衣服要洗吗？”宋妈妈把门推开，发现女儿正在写作业，声音一下子柔和下来。

　　“洗吧，那衣服今天全在拖地了。”坐的是宋父从工厂弄回来的老板椅，宋予和轻轻一转身看向宋妈妈。

　　宋妈妈怕打扰她学习，嘱咐了几句不要学太晚，就上阳台洗衣服去了。

　　二十分钟后，宋予和盯着四个选择，只选出一个的英语阅读，头疼无比。左手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换本物理习题来写。

　　念及题目一定要做完的理念，她沉默三秒，认命地给剩下三个选项随便填了看起来有那么点像的答案。从教辅里翻出答案，开始对正确率。

　　不出意外，又是一篇四错三的阅读。
　　宋予和按上书页，刚想合上书页，就那么草草了事结束自己的英语课外作业。

　　脑海里很突兀地冒出句话：“谢闻远，英语146。”

　　146，98。
　　差了48分。
　　差距原来那么大的吗……他写起英语来是不是游刃有余，是不是不会像她这样痛苦，是不是卷子上基本没什么错误。

　　真好啊，宋予和也忍不住幻想自己英语成绩好起来的模样。

　　但越想越觉得差距甚大，难以追赶。胸口像是堆了一团气出来，压着心脏，宋予和昂起头来，放空自己。

　　一门课就差了48分吗。
　　她闷着头发呆了好一会，脑子里有很多个谢闻远，有谢闻远站在领奖台上对她笑的模样，有谢闻远向她伸出手的模样，有像自己与谢闻远并肩的模样。
　　那个自己自信而闪耀。

　　宋予和低低地叹了下，终究是没合上五三，而是抽出学校发的学习平板，不情愿又带点情愿的一个个查自己不会的单词。
　　不会的单词标成荧光色，半熟不熟的拿黑笔圈出来。

　　英语的订正任务务无比漫长，宋予和查到近十一点才整理加背好这些单词。

　　每天学习下来，平时感觉短暂无味的周末竟也变得充实起来。

　　转眼到周一上午。
　　班级里很沉闷，只有老师神采奕奕地上着课，偶尔扩大音量，试图唤醒下面昏昏欲睡的同学。

　　下课铃转声响起，同学们瞬间恢复精神气，直直地盯着老师。

　　老师也没有拖堂，果断地说了下课，转身出教室。

　　班长跑向讲台，大声喊：“一会升旗仪式，大家一定要把校服穿好，会有学生会的检查！”

　　“能不能不去啊？我想留着班级睡觉……”
　　“别说了，我也想。”

　　“想也别想，都给我老老实实去，到时候会点人数。”
　　班级里瞬间一片鬼哭狼嚎起来。

　　因为最近天气热，宋予和没穿校服，将手伸进桌肚，下意识想掏出校服来。
　　校服一般都给她团在桌肚里，用时就随手一套。

　　但和往常不一样，手指丝毫未接触到柔软的材质，只感受到书角的坚硬。宋予和不死心地蹲下来，把一本本书拿出来，掏空整个桌肚，也没看见校服的踪影。

　　唐思眠注意到她的动静，“怎么了？”

　　宋予和顿了下，“我校服好像落家里了。”

　　“！”唐思眠瞬间感同身受了，上周班主任才特别强调过校服要随身放，要求本周一定要拿到流动红旗，“那怎么办？”
　　头脑一短路，唐思眠口不择言，“借一个？”

　　宋予和原先还很着急，听着她这话忍不住笑了，“上哪借？你给我变一个？”

　　“哦对哦，大家都要去操场呢。”唐思眠拍了拍脑袋，“要不你穿我的外套吧，顶一顶，到时候站后面估计也没人注意。”
　　是件棒球服，白色打底，肩线处有少许蓝调，和校服的款式有些相近。

　　宋予和感谢地把衣服套上，又匆匆和她赶去操场。

　　宋予和没有多想，感谢地把衣服套上，匆匆和唐思眠赶到操场。

　　两人插入队伍中段，宋予和站在中间也没有特别突兀，乍一看真觉得天衣无缝。

　　宋予和轻轻地松了口气。

　　领导在台上讲话，学生会的人员悄无声息地站到前列，开始挨个查仪容仪表。宋予和一直在关注前面的动向，看到一个学姐扫了一眼他们的队列，又走开的时候，整个提起来的心完全放来下去。

　　但也没有安心很久，反而是看到了那个更让她心慌的身影。

　　谢闻远手里拿着表，穿着白色的校服和简单的运动裤，鞋子是某个大众运动品牌的跑鞋，很普遍的男生衣着。
　　可是他那张脸，一旦出现在大众面前，就很难让人再注意别的。

　　谢闻远淡淡地撩起眼眸，往宋予和的队伍里看。

　　短暂，而又自以为是的对视很快收回。
　　宋予和连忙收回眼，紧张地捏住手心，想要把自己缩成一团，不惹人注意的一团。

　　身边的所有动静，在一瞬间都无限放大起来，甚至微弱至无的呼吸声，都被捕捉进耳朵里。宋予和连呼吸都是混乱的。

　　一双黑色带着显目logo的鞋子映入眼帘，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宋予和甚至还有闲心想，是不是男生都喜欢穿这个牌子的鞋子。

　　“同学，你的校服呢？”谢闻远站在她面前，温和地问她。

　　脑袋一空，宋予和直直地对上了谢闻远那张高清面容。
　　之前几次见谢闻远，都隔的有些远，只是看清五官轮廓，却没能像今天挨得如此之近。
　　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反应——眼睫毛真长，像是细密的鸦羽。再往下看就是挺直的鼻梁，和殷红的唇。

　　正当还在想用什么词来形容这长相时，男生忽然默不作声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乍然间面部线条平直，骨骼感明显的漂亮脸蛋完全出现在眼前。宋予和心脏猛地漏了一拍。

　　“同学？”谢闻远温声询问，“你的校服呢？”

　　“……”手心紧张地攥出汗，宋予和顿了下，平直移开目光，不敢和男生的眼睛对视，“我，我落家里了。”
　　心脏跳得飞快，眼睫放任地颤动。

　　谢闻远抿了抿唇，手指轻轻在案板上敲了两下。

　　“咚。”
　　“咚。”

　　每一声都像是敲进心里，宋予和微屏住呼吸，脑子里涌入了各种想法，这样会不会给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在思绪的挣扎万千中，圆润低沉的男声传入耳朵里。
　　“嗯，下次记得穿。”

　　男生的声音很温和，没有任何别样的情绪。却不知为什么，宋予和有些伤心，这样的态度像是一阵风，虽然很温柔，但离开得也毫不留情。

　　宋予和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应了声。

　　谢闻远没有停留太久，收了板子，就转身去查别的班级。

　　但一直把目光放在半空中的宋予和，分明看见他在板子上，画下。
　　十一班，仪容仪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