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曙光之刃》花重九

44、chapter44

　　距离临江市六百余公里的北州市立医院。

　　躺在特护病床上的薛轻正处于昏迷状态，呼吸罩内泛着湿空气的潮白，他竭力地喘息着，可是每一口吸进体内的空气都仿佛是千万根剧毒的利刺扎进薛轻的肺泡，不止是肺，他全身的脏器都在不断地衰竭着，无论医生使用什么办法，都不能改变他即将走向死亡的命运。

　　坐在病床边的封驰夜紧握着薛轻瘦骨嶙峋的手，脸色比躺在床上的薛轻还要苍白许多，眼中布满红血丝，他已经维持着雕像一般沉默的状态整整一天一夜了，可薛轻一直没醒过来。

　　“他能坚持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穿着白大褂的梁砚说道。

　　作为基因异变方向的专家，从他口中说出来的话已经决定了薛轻的生死。

　　半晌，封驰夜才开口道：“……就没有什么新的疗法了么？”

　　站在他身后的梁砚眼睁睁地看着封驰夜一天天消瘦，目光中流露出不忍，“…现在只能想办法减轻他的痛苦了。”

　　“他已经为我受了太多苦了。”封驰夜垂下高傲的头颅，攥紧薛轻冰凉的手捧在额头上紧紧地贴着，“当初在战场上要不是把唯一的防护服给了我，他也不会暴露在敌军的高辐射武器下，我们的孩子就不会流产，他的身体就不会日益变差，恶化到现在这种程度。”

　　梁砚安慰道：“基因异变的原因有很多，不一定是由于受到辐射的影响。”

　　封驰夜卸了力一般，他把薛轻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低声倾诉道：“从战场上回来，我们就没停下过前进的脚步，我们有着一致的理想，那就是让这个国家变得更好，让这个国家的子民生活得更幸福，为着这一理想，我们殚精竭虑，谋心费力，不敢有片刻停歇。年轻的时候，阿轻还会憧憬地跟我说，要是有时间了，就两个人一块儿出去旅个游，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补上没过完的蜜月，结果，呵……”封驰夜自嘲地笑道，“自从当上这破总统以后，我每天的日程是马不停蹄，忙着处理国内外各项事务，政治、经济、教育……什么都要管，可是哪有那么容易，国家刚刚安定，正是亟待发展的时候，可偏偏暗处的势力也想趁着这股百废待兴的东风掀起一番风浪，为自己壮大实力。即使我有心想要推行各项利国利民的政策，可实际执行起来，遇到的许多阻挠都是我未曾料想到的。为了帮我，阿轻组建经合组织，跟各界人士打交道，只为了替我疏通关系，让政策能够在基层顺利地推行下去，为此，他全然不顾被透支的时间、精力与生命，我们真正相处的时间少之又少，直到有一天，当我察觉到他脸色不对劲的时候，一切都已经迟了。”

　　梁砚望着眼前这个可能是整个华国地位最崇高、最受人尊敬的人物，不禁一阵唏嘘。每当他出现在屏幕中的时候总是风姿勃发、神采奕奕，可现在，他两鬓的头发却已经变得花白。

　　封驰夜颓丧道：“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及时发现他的病情。”

　　“就算发现得再早也没用。”正在这时，有人推门而入，紧接着封驰夜的话说道，“基因异变是没办法让病情逆向退行的，只会越来越严重，这是一种无药可治的绝症，至少在我们的这个时代，没有任何一种药物能够挽回薛轻的生命。”

　　梁砚转身，讶道：“周医生？你怎么来了。”

　　“来探望一下我的老上司，”周拾忆单手插在衣兜里，走到封驰夜面前，不卑不亢地望着他，“好久不见，封老板。”

　　封驰夜没有站起来，只是语气平淡地问道：“你不是去找谢赢了吗？怎么在这里。”

　　周拾忆挑挑眉：“找不着，就随便找个地方呆一呆咯。”

　　封驰夜道：“SAU给你的待遇不好吗？竟然连荀景行也没留住你？”

　　周拾忆挠挠头：“主要是天天旷工，我自己都觉得惭愧，总不能白拿政府的钱不干活吧，那多对不起您的栽培啊。”

　　封驰夜道：“我也不缺你这口饭吃。”

　　见梁砚表情诧异，周拾忆摊开手，解释道：“没办法，那年从SAU毕业的时候表现太优秀了，留校做了几年教官，后来又被封老板看中干了几年狗腿子，不过也就干了几年，工作强度太大，耽误我找人，就赶紧溜了，谁知道混着混着就喝西北风了，只好曲线救亡，先就个业赚点钱再说。”

　　梁砚好奇道：“找人？找谁啊？没准我也能帮上忙呢。”

　　“嗐，我找我家那位，跑了有十年了。”周拾忆摆摆手，“哪哪都找不着，说不定早就改头换貌给我戴了绿帽子了。”

　　梁砚：“呃……不能吧……”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周拾忆拍了拍梁砚的肩膀，“我家那位专情得很，他就是变成残废了才不敢出来见我的，等我抓住他，他一定会主动跪地痛哭流涕地来跟我道歉的。”

　　梁砚表情复杂，一时之间不知道该附和他、还是该安慰他了。

　　“……你刚才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封驰夜抬眼问道。他知道周拾忆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既然当初溜得悄无声息，就不可能再被自己抓住当苦工。

　　“放心，人是绝对救不回来的，”周拾忆干脆利落地击碎了封驰夜的期望，“但这只是以当前的医疗的水平来看，如果你舍得放手，也许在遥远的未来还有挽回薛轻生命的机会。”

　　封驰夜目光凛然：“你什么意思。”

　　周拾忆道：“人体冷冻技术啊，你没听说过吗？我们的研究团队现在已经突破了血液在超低温状态下的凝融转化难关，可以确保人体在冷冻状态下存活至少五百年。让薛轻的时间停留在这一刻，也许他的人生还有按下重启键的机会。”

　　封驰夜倏地站了起来，道：“无稽之谈。谁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我怎么能……让阿轻一个人面对未知的世界！”

　　周拾忆无所谓道：“不要小看人的适应能力啊，薛轻这么聪明，没准儿到了未来也能混得如鱼得水呢？”

　　“可是，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冷冻人成功的实例，你们怎么能保证他一定能醒过来。”封驰夜质疑道。

　　周拾忆完全没把眼前的人当成一国总统，指着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薛轻，呛声道：“封老板，你还有其他的选择吗？”

　　封驰夜语塞，“我……”

　　周拾忆放轻声音，蛊惑道：“我知道封哥你舍不得，如果你担心薛轻一个人醒过来无依无靠的话，你也可以陪他一起休眠啊。”

　　“……不。”一声孱弱的声音忽然插入两人的谈话。

　　封驰夜的视线立刻移向病床，“阿轻，你醒了？”

　　薛轻的眼半合着，隔着呼吸罩，薛轻的声音微弱却坚定，“生老……病死是人的必经之路，这是我的结局，不需要他人为我……决定。”

　　“阿轻，你不能这么对我！”封驰夜从不示人的脆弱在薛轻面前一瞬间爆发出来，他脸颊紧贴着薛轻的手背，眼眶泛红，“我们说好要一起白头偕老的，你怎么舍得瞒我这么久……”

　　薛轻抬起手，然而他的手臂早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封驰夜主动低下头任他抚摸自己苍白的鬓发，“华国……离不开你，阿劭……也需要你的照顾。”

　　封驰夜亲吻薛轻的额头：“阿劭他早就长大了，只是还被你蒙在鼓里，你得好起来亲自跟他解释才行。”

　　薛轻的唇角轻轻地勾了起来，目光专注地望着封驰夜，“阿夜，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只可惜我可能看不到阿劭……成家立业了……”

　　封驰夜坚定地向老婆承诺道：“会的，一定会的。”

　　聊了没几句，薛轻就再度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昏迷，封驰夜维持着一动不动的状态，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爱人，最终目视前方，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声，“好。”

　　周拾忆仿佛早就知道封驰夜会做出这种决定：“什么时候？”

　　封驰夜道：“等薛劭完成任务回来，让他再看阿轻一眼。”

　　“没问题。”周拾忆爽快道，“那我让团队提前准备，密封舱的储存地点你可以自己选。”

　　封驰夜没有搭话，反问道：“说说你的条件。”

　　周拾忆收起脸上的笑，表情阴郁：“两个月前我在Z市发现了谢赢的踪迹，可惜被他跑了，我需要一张最高权限、长期有效的搜查令以及对各区市执法官的调遣权，这一次，我一定要把他找出来。”

　　封驰夜道：“十年了，他要是肯见你早就出现了，当初你伪装命悬一线他都不肯露面的时候，你就该死心了。”

　　周拾忆嘴倔道：“他肯定有他的苦衷。”

　　封驰夜嗤笑一声，“那我不得不提醒你，谢赢可是那一届SAU综合素质最优秀的毕业生，而你不过是一名以医学毕业的执法辅佐官，就凭你追人的这几分三脚猫功夫，恐怕一踏入他的领地，他就像只猫儿一样闻到你的气味，溜之大吉了。”

　　“错。他没有腺体，早就察觉不到我的味道了。”比起当初乍听见这雷击一般消息的时候，周拾忆说出这番话的神情已经变得淡然许多，一开始谢赢失踪，他还会一直沉浸在想不通的境地里，自己又不会嫌弃他，为什么他非要躲起来呢？可是现在周拾忆早就已经看开了，自己想不通有什么用，得谢赢想得通才行，他指着自己眼下的淤黑，“我不是非要逼他出来见我，你瞅瞅我这黑眼圈，都是夜里睡不着想他闹的，好歹让我知道他别过得太惨吧，不然我连睡觉都不踏实，缺觉缺得忒厉害，当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睡个囫囵觉，封哥，您就帮帮我吧。”

　　封驰夜道：“搜查令我可以给你，但执法官铁律如山，执行任务期间不得擅自离岗，这一条你应该知道。SAU里的预备役就不同了，如果你回SAU担任教官，就会立刻拥有调遣所有预备役的权力，看你怎么选了。”

　　周拾忆翻了个白眼，不就是让这人做了个选择题么？还带反甲的。

　　“行行行，我回还不行嘛。”周拾忆没声儿好气道，“等找着人我就回！”

　　封驰夜收回视线，转向自家媳妇儿，“快滚吧，别在这儿影响阿轻休息。”

　　周拾忆拔腿就走，剩下听完全程的梁砚尴尬地站在封驰夜身后。

　　他知道自己只早该在两人谈话开始的时候就找个借口离开的，可是他又实在想知道傅钧的消息，只能厚着脸皮一直站在病房里，等周拾忆走了，才迟疑着询问封驰夜，“总统先生，我有个不情之请。”

　　封驰夜对梁砚的态度还是很客气的：“哦？”

　　梁砚解释道：“您知道我是研究基因异变方向的，最近我发现了两个奇怪的病例，外在症状表现为信息素性状改变，所以我给傅钧院士发了邮件详细地说明了这种情况，但一直都没收到傅钧院士的回复，明明之前我们的邮件往来都很正常，所以我担心他最近是不是特别忙，又或者发生了什么意外……”

　　封驰夜沉思片刻，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顾阿轻上，现在想想，他的确很长时间没联系过阿钧了，以至于连他最近在忙什么也不知道。以前都是傅钧主动过来找他，可是最近几个月，他就像销声匿迹一般，没有任何消息。

　　“我会联系他的。”封驰夜答应道，“这段日子辛苦你照顾阿轻了。”

　　“您别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说罢，梁砚向封驰夜鞠了个躬就离开了。

　　封驰夜向来是个行动派，他立刻给傅钧打去了电话，然而另一头传来的始终是忙音。他又等了一天，始终没得到傅钧的回复，于是决定即刻前往科研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