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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chapter1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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伫立在礼堂门口,于竞一静静地垂眸望着自己摊开的掌心。
方才湿漉漉的汗已经消失殆尽,可手上被攥紧过又松开的掌纹却一片通红,迟迟难消。
他将这双手继续向上抬,十指交叠捂住胸膛,几缕黑色的发丝顺着他低头的动作从猫耳朵发箍下逃逸出来,遮住了他出神的眼。柔顺的黑色衬衫在不经意间被他抓起片片褶皱,犹如一层层黑色玫瑰的花瓣在交叠盛放。
心脏的跳动声如此之大,大到仿佛只要他不狠狠地把手压在胸口,就压根不能控制住它想要从身体里逃窜出来的念头。
于竞一紧紧地蹙起了眉头。
双脚仿佛被钉在了地面上,他必须用全副的心神来说服自己,不要回头。
没什么好看的。
只是个过路的陌生Alpha而已,来历不明,身份不明,说出口的话也遮遮掩掩、真相不明。答应帮他的忙已经算是破例了,怎么能像不成熟的孩子一样,走出门外再冲动地跑回他面前?就算跑回去了,又打算再跟他聊些什么?又不是演什么偶像剧。
于竞一想起阿粟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时吐槽那些狗血剧情毫不留情的模样,唇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苦笑。如果此刻在自己面前摆上一面镜子,他一定不敢向镜子里张望,因为他确凿的知道,那镜子里的自己必然令他无比陌生。
明明就在派对开始前,他还坚定地以为自己是一个感情淡泊的人,绝不会像曾经见过的那些陷入爱河的人一样,陷入盲目之中、失去理智,永远也不会做出任何超出寻常规范的举动。
可就在此刻,他的大脑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疯狂地叫嚣着,快去!快回去!留下他!不管用什么办法!
原来世界上真有这种莫名的、盲目的、不自控的感情诞生。在真正遇见那个人的那一刻,什么保持理性,什么感情理论,什么信息素匹配,统统不重要了。人只有在切身体会到一朝惊艳、烈火焚烧时,才能对“情不自禁”四个字感同身受。
于竞一脑海中浮现出不久前与阿粟之间的谈话,在关于他以后他会跟什么性别的人结婚的问题上,阿粟脱口而出的是omega,他开玩笑说是beta,嘴上说着考虑事情要周全,却从没想过他会在猝不及防之下遇上一个叫“薛劭”的Alpha。
命运制造了一场浪漫的邂逅,却吝啬的只给了其中一人心动加速的机会。
而就在刚刚的派对上,为了安慰阿粟、抨击所谓天选论中关于信息素匹配的陈旧观念,他还振振有词地说出“支撑着一对爱人走到最后的永远是坚定地选择对方”这样的话,可是他却根本不知道,如果这条路只有他自己才看得见开端,又该如何走下去。
于竞一放下双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仰头望向对面楼上自己那间漆黑的办公室,无数个日子,他在那里度过漫漫长夜,有时阿粟会到办公室里陪着他,开玩笑说怕他一个人孤单寂寞,但其实无人陪伴时他反倒觉得自在,有充足的时间可以安静地思考,无论是遇到什么问题,他都习惯了一个人消化、处理。
脑热容易过载,该冷静下来了。
一个成年人不应该在情绪不稳定的时候轻易做出决定。
还是先回办公室,理理这纷乱的头绪吧。
于竞一想着,脚下终于向前迈了一步。
可与此同时,他又一次掐紧了掌心,倏地回头朝礼堂内望去。
就看一眼。
一眼。
夜空中的一轮明月,温柔地看着他冲动的身躯,如此截然地背叛了他那颗理智之心。
昏黄的灯光折射在戴在于竞一脸上的那副冰冷的镜片上,遮住了他飞快的逡巡的目光。
礼堂里耀眼的光芒笼罩着人们攒动的身躯,根本辨不清细节,更辨不清人的眉眼。
不到三秒钟的时间,他就收回了目光,把头转了回来,然后停驻在台阶上,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失笑。这是在干什么呢。
随即,于竞一迈开脚步,快速朝对面的办公楼走去。
推开办公室的门,打开灯,于竞一的视线从自己的桌面上扫过,临走时没画完的设计图还凌乱地摆放在桌面上,设计图上压着几块光敏矿石,旁边还放着各种未成型的光影转化部件,原本他的计划是今晚完成其中一个部件再进行一下测试,可现在于竞一一点走上前去坐下来的心思也没有。
他抬起手,松开衬衫上系到最顶端的两枚领扣,整个人靠在墙边支起长腿,仰起头、露出曲线优美的脖颈。
他注视着天花板上的顶灯,在视野里凝成一团泛着晕色的光球。
一向精神充沛的他,此刻真切地感觉到疲惫在身体里蔓延。
虽然从小就被楼家收养,被当做亲子一样对待,可于竞一年幼时就明白自己跟阿粟的不同,阿粟的身体里含着跟楼父楼母相同的血脉,可他没有。当阿粟在楼父楼母面前撒娇卖萌的时候,于竞一总是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尽管楼父楼母从来不曾偏待他,每次见他这样就主动唤他过去两人的身边,说着亲昵的话:“一一啊,你也是我们的孩子呀,虽然人们常说Alpha要坚强,但小孩子不分Alpha还是Omega都可以向爸爸妈妈撒娇哟,偶尔也可以跟阿粟学学嘛,你看,这家伙整天没皮没脸的,一点儿也不知道害臊!阿粟!”
听着楼父楼母呼唤阿粟的语气,那血脉相连里的宠溺,心思细腻的于竞一又怎么分辨不出来?
他可以学着阿粟喊他们爸爸妈妈,也可以在分享快乐时拥抱他们,他竭尽全力地融入这个家,可他永远也没办法做到像阿粟一样,把所有心事一字不漏、绘声绘色地吐露给他们听。
尽管他知道楼父楼母根本就不会介意,甚至非常鼓励他这么做,可他还是规矩地恪守着为自己画下的牢笼。就连阿粟,他也不曾主动向他倾诉过任何心事,只因为他是哥哥,不该放下为人兄长的职责。
所以,在于竞一二十二年的人生里,没人教过他在遇到爱情时该怎么做,又该怎么让一颗如烈火烹油般焦灼的心安分下来,一切全凭他自由臆想,随性发挥。
于竞一闭上眼睛,黑暗的视野中残存着一团火焰般的光晕。
他安静等待光晕散去,鼓噪的心跳缓缓停歇,直到归于平静,才站直了颀长的身体。
他拿起手机,先是点开chatline,看了看薛劭的个人信息界面,除了ID显示为【韶光】,其他全是空白。
意料之中的信息保密。
于竞一挑了挑眉尖,随后在电脑前坐下,打开学校发给个人的邮箱,给联系人列表中的【江海不系舟】发了个邮件。
[帮我查两个Alpha。其中一个在江府大学学校论坛上发布□□信息,IP地址不在校内,身份不明;另一个名叫薛劭,在北州市上学,有个学长叫谢行,两人疑似S级Alpha。]
回想起两人脖颈后紧贴着的抑制贴,不肯透漏的学校名称,以及能够从荀校长手中拿到通行证这一点,就足以让于竞一对两人的身份产生怀疑。
但仅凭这些并不能完全证明于竞一的推测,还需要一些其他信息才行。
至于两人口中所说的兴之所至,来江府大学逛逛,于竞一是完全不信的,两人谈话间拐弯抹角,只为了向一个陌生人讨一份共济社会福利署在全国各区市的详细分布图,这本来就是一件极其突兀的事。
之所以没当面戳穿两人,一是不想让薛劭难堪,二是在于竞一看来,两人虽然来历可疑,但礼节谈吐却表现得翩然大气,坦荡正义,实在不像是什么鬼鬼祟祟的家伙。
发完邮件,于竞一站起来,来到窗边,揉了揉架着镜框的鼻梁。
两栋楼的距离不是很远,透过半遮半掩的树影,于竞一可以清楚地看到同学们载歌载舞的样子。
套着白色斗篷的孩子们似乎表演完了下一个节目,蹦蹦跳跳地四散开来,被大哥哥大姐姐们抱着坐在摆在礼堂各处的高脚凳上,腿短的孩子脚够不着地,耷在椅子下胡乱地晃着,想要蹦下来又害怕,只好伸出胖胖的手朝周围的哥哥姐姐们撒娇求助。
看到这一幕,于竞一不禁莞尔一笑。
就算生活在福利署里,也不妨碍这些孩子们生出健全人格的权利。能够向陌生人生出信任,产生依赖,这些孩子一定是生活在非常幸福的氛围里,才能做出这种本能的举动。
如果当初自己没被楼父楼母接回家,而是留在福利署里长大,究竟会养成什么样的个性呢?
会不会也像这些孩子一样,能够毫无芥蒂地对着别人伸出手,露出撒娇卖萌的憨态?
于竞一这样想着,不过很快,他就否定了自己的幻想。那时他亲眼目睹父母车祸身亡,整个人受到了巨大的刺激,每天都沉默不语,几乎说不出什么连贯的话,就算被楼家收养,也是经过了几年的时间,才慢慢从那片阴翳中走出来,到现在,他已经很少再去回想父母倒在血泊里的画面了,甚至连他们的模样也快要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