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甜》红烧季鱼

7、第 7 章

　　胡老师她妈，那可是个人物。

　　在胡老师老家十里八村乃至于镇上，几乎没人没听说过胡老妈的赫赫威名。

　　胡老妈在镇农贸市场卖水产鱼虾，辛苦经营了二十多年。她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村妇女，却能在镇上打下一席之地，养活大了一儿一女，她的勤劳努力肯吃苦那是有目共睹的。但她更大更出名的本事，却是撒泼吵架和骂街。

　　小镇不大，水产生意竞争一直激烈，抢摊位抢货源抢生意这种事每天上演八百回，但从来没人敢跟胡老妈抢，为啥？因为胡老妈太能吵架了，她一口气能从清晨骂到晌午不喝水不岔气连词都不带重样的。

　　这是对外。

　　胡老师他爸，年轻时候是纺织厂里的机修工，英俊帅气。三十来岁的时候在厂里因为违规操作被压断了一条腿，又因为给厂里造成了重大损失，工作也丢了。打那以后他就不爱出门，也不挣钱，成天闷在屋里。胡老妈又要挣钱又要伺候老公孩子，一肚子怨气她也不憋着，日常就对胡老爸各种输出。

　　这是对内。

　　胡老师和她哥小时候都是赤脚在田埂荷塘长大的野孩子，读书这东西排在吃饭睡觉干农活和玩的后面，属于基本顾不上的那种，成绩自然不怎么漂亮。但胡老妈吃够了自己没文化的亏，对两个孩子的学业又格外看重，看到胡老师和她哥拿回家满是红叉叉和大鸭蛋的成绩单，免不了又要时不时发泄下内心的怒火。

　　这是对中间。

　　反正胡老师从小长到这么大，心理阴影能铺出去半条街，更落下了一个毛病，一听见她妈的大嗓门，她就忍不住烦躁，又害怕又闹挺。

　　但是！

　　这里是佳佳幼儿园啊，市区中心地段，距离老家小镇有近五十公里，胡老妈再威力深厚，咆哮声也不可能传这么远。

　　除非——

　　“张老师你帮我看下詹雨芮我出去一下！”

　　胡老师拔腿就跑，速度之快，声音还留在走廊上她人已经没影了。

　　出了教学楼之后，没有了房屋的阻隔，声音的传播更加高效，胡老妈的虎狼之词一字不差的落进了胡老师的耳朵里。

　　“我是谁你不知道，那你是谁你知不知道？你们家姓什么还知不知道？有你们这样的人家吗？自家的孩子自家不养活，扔给别人家算什么事儿？虎毒还不食子呢，你们家还算是人吗！”

　　这一声声质问和控诉，带着歇斯底里的嘶吼，配合胡老妈夸张的肢体语言，简直字字诛心。

　　围观群众瞬间被这惊天大瓜彻底点燃，一个个望向詹小姐的眼神里都仿佛能冒出火来。

　　胡老师一路狂奔，一开始是气，听清之后是恼，等跑出幼儿园校门，一眼看到了被胡老妈当众责骂的詹小姐时，最后一根压死骆驼的稻草也落了下来。

　　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胡老师在原地站了一会。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就要哭出来了。

　　今天这一切，其实胡老师早有预料。胡老妈生病了，年轻时那么厉害那么能干像母老虎一样的胡老妈，在胡老师读大学时候被确诊躁郁症。发作起来的时候，她就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日常都是吃药调理着，尽量避免强烈刺激。但胡老师那不靠谱的亲哥搞了个骚操作，他跟詹雨芮的亲妈谈恋爱，胡老妈嫌弃女方离异带孩不同意这桩婚事，胡老哥瞒着胡老妈私定终生闪婚了。詹雨芮就是这样被扔给胡老师的。

　　这事儿就是个雷啊，瞒住了胡老妈天下太平，一旦瞒不住，就是今天这局面。

　　胡老师能怎么办？她就是个背锅的。一头是她亲妈，一头是她亲哥，哪怕她两边都不管，五岁的詹雨芮怎么办！原本胡老哥说得很好听，他度蜜月就十天，回来就把詹雨芮接走，平时他一家三口远在首都工作生活，一年也不回来一次，绝对不会被胡老妈发现。可谁能想到啊，才一个星期就穿帮了！到底是谁走漏了风声！

　　人群的焦点詹小姐耳朵里灌满了胡老妈的骂声，嗡嗡嗡嗡震的脑袋疼。胡老妈是本市人，詹小姐是隔壁市的，两边方言不太相同，若是平时放慢语速讲，勉强能互相听个大概。胡老妈大概也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她骂人的时候，用的是本市方言辅加自学成才的方言版普通话。平时她做生意遇到讲普通话的年轻人或是外地人，就用这套语言体系，一般没什么问题。但她低估了自己骂人时的语速以及词汇量。

　　反正詹小姐有整整两分钟都处于一头雾水的状态，只知道胡老妈肯定没说什么好话，但具体说的什么内容，是一点也听不懂。后来靠着场外观众的热心翻译，她终于弄清了状况。但这时候，明白不如装糊涂啊！胡老妈口中不要脸不要孩子的是她哥，不是她啊。再说，她哥那确实被胡老妈骂的也不冤。

　　詹老哥嘛，好个杯中物，哥儿们义气，老婆孩子靠边站。前嫂子跟詹老哥结了五年婚就吵了五年架，终于离婚了连詹小姐都拍手叫好。詹雨芮被亲妈带走了，詹小姐其实是高兴的，女孩子还是跟着妈妈好，如果后爸是个好人，那往后的人生也许还能过得不错。若是跟着詹老哥，能不能长大都两说。

　　詹小姐也是头疼，面前这位大妈，往后詹雨芮还要叫奶奶的，现在看来关系似乎处的很僵啊，她是不是应该帮忙缓和一下？总这么由着她骂下去也不好吧，到底该怎么做，詹小姐犯了难。

　　“有困难找警察”，詹小姐的处世哲学之压箱策，关键时刻又被拿了出来。

　　她踮了踮脚仰起脖子，人工增高五公分，努力穿透围观群众的视线，去寻找幼儿园门口的警察。

　　这一找，哎，巧了。詹小姐一眼就看到人群后头的围墙拐角处，胡老师正跟警察同志肩并肩站在一起。

　　胡老师也看到了詹小姐，两人的视线隔空远远一碰，胡老师扬了扬眉毛，右手高举起手机，冲着詹小姐晃了晃。

　　詹小姐心中一喜，原来胡老师也去找警察求助了呀，不错不错，她们想到一块去了。

　　同时詹小姐的手机也进来了一条信息，是胡老师发的。

　　詹小姐打开看过后，对胡老师的聪明才智更加佩服和欣赏，想不到胡老师这么漂亮还这么聪明，能想出这么好的解决办法哦！

　　暴躁的胡老妈唱了半天独角戏，没能得到詹小姐只言片语的回应不说，对方还当着她的面玩起了手机，这简直太不把她放在眼里了。

　　胡老妈要暴走了！

　　詹小姐见状，立马高举双手，做了个休止的手势，口中配合着喊道：“咔！好的暂停，就到这里！”

　　人群外的胡老师顺势而上，她横举着手机做出正在拍摄视频的模样，口中喊着“让一让，让一让”，挤开人群往胡老妈走过来。

　　警察同志配合的开始疏散人群：“这边年轻人在拍短视频，都别看了，散开，散开！”

　　这年头上到八十老汉，下到三岁小儿，只要有个智能机，谁都会刷刷刷看看短视频。围观群众本来是来吃瓜的，却被喊破是拍视频，个个瓜碎了一地瞬间失了激情。

　　“什么呀，演的呀？那有啥好看的？”

　　“大姐演技倒是不错，小姑娘不行，都没入戏啊！”

　　警察同志笑着赶大伙回家：“对对对，人家才开始拍，肯定没意思，你们不如回家多刷刷手机，那里好看的多！”

　　这就是胡老师想到的办法。

　　她跟警察同志说了胡老妈的病情，确实不是故意要来闹事的，而且得赶紧缓和下来，胡老妈年纪大了还有高血压高血糖的基础疾病，一直这样情绪激动恐怕要出事。警察同志了解情况后，答应陪胡老师演这么一场“拍短视频”的戏，先把围观群众都骗走，胡老师再趁机把胡老妈带走，把事情给稳下来。

　　然而，围观群众好忽悠，暴躁状态的胡老妈却不好控制。她骂了半天人没有得到回应，正是狂躁无从纾解，一看见胡老师就想起胡老师帮着胡老哥一起骗她，愈发恼怒，竟然直接举起巴掌，狠狠朝着胡老师就扇了过去。

　　胡老师，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

　　胡老妈的动作太快太突然了，詹小姐并没有预料到她会当众打人。但，比起这，更令詹小姐震惊的是胡老师的动作呀！

　　一直被打惯了的人，再见到那熟悉的动作时，无论已经过去了多久无论已经长到多大了，都还是会本能的害怕的。

　　胡老师她？难道？

　　詹小姐瞬间好像被看不见的手扼住了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