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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佛陀 ...

  •   “他又去见安阳了?”快近晚膳,金隶脱了一身的杂务来到殿中,却见宫门紧闭床帐紧掩。挥退宫女,金隶对着那躲在床帐内,抖如孱兔的小虎子,冷声问道。

      小虎子探着脑袋见四周没人,这才连滚带爬的下了榻,大冬天的一身冷汗便似从水中捞起一般。“太,太子殿下……”

      金隶挑着眉,颇觉有趣的听着这从裂开的嘴里,吐出的称谓。

      “小虎子,你可知为何派你来侍候他?”

      小虎子摇了摇头,又陡然停住,连忙跟着点头。其实他真不知道为何要派他个新入宫,不懂规矩,还笨手笨脚的人来侍候怎么看都怎么尊贵的西狄二殿下。

      此刻的小虎子低垂着头,这面朝着白玉雕砌的地面,一声都不敢吭。所以,他没望见金隶望着他的森冷眼神,冰寒彻骨,那哪里是看人的,分明是看一个死物的。

      可须臾之后却又如同幻境,金隶眼波一转便又如初冬暖阳,金隶轻叹一声,“罢了,你起来吧……”说完,便向屋外走出去。

      “太,太子殿……”小虎子依旧战战兢兢的望着这渐行渐远的身影。

      “小人儿?”金隶还未出那殿门,倒是樊英一翻身从另一头窗户飞了进来,见着金隶便眉开眼笑,“怎么今天有空陪我用膳?你早说啊,我就早些回来等你了!”

      金隶勾起一抹浅笑,“我只是回来换件衣裳,待会儿母后那儿还有场宴席,我得速速赶去。”

      “哦……”樊英颇有些不忍的瞧着金隶的脸,抱怨着,“怎么来这数月,越发的清瘦了?小人儿,你都不知道如何照顾自己!”

      “傻子,宫中锦衣玉食的,哪有瘦的道理?”金隶勾起一旁的金丝白锦披在身上,临行前又说了一句,“你……自己小心。”

      樊英点头,只是看着这被黑夜吞入的身影,觉得有些不对劲。可说实在的,他即使知道小人儿心里头七弯八转的,却只是雾里看花,捉摸不透。稍过片刻,便又想起另一头,同样的脸,却又独自呆在冷宫,为母守灵的安阳。

      于是等晚膳送来,樊英又赶走了人,让小虎子披件大袄凑着烛火扮成自己的样儿,提着个食盒,又窜了出去。

      “今个儿咱们也一起吃吧?”樊英又是那么大咧的翻墙而入,果然这清冷的院子里头,依旧只有安阳一人。

      “好。”安阳虽是女子,可却也不避嫌。依旧清清冷冷的,推开桌上的文房笔墨,享着这只有太子殿下才有的美食。

      话说第一次见着安阳,樊英真的吓着一跳,即使梦中,也只觉得小人儿换了个女儿身,笑盈盈的说要嫁自己为妻,着实的出了一声冷汗。

      当然,并非不愿,只是梦中那人一脸娇羞,笑得如同寻常女子,便不是自己所识的金隶了。

      后来多来了几次,与安阳混熟了,才知这喜一身男装的女子并非与自己想像一般,捏扭腻人。

      “你一个好好的姑娘,独自一人呆在这里作甚?这不是你家老头关那些不得宠的妃子的地儿吗?”

      安阳和金隶很像,同样一抹轻笑,可在樊英眼中依旧天壤之别。小人儿笑得坏心肠,而安阳却笑得疏远。“我是给母妃守灵三年。”

      “母妃?守灵?”樊英奇怪着,安阳不是金隶的双生妹妹吗?“皇后不是活得好好的?前一阵还和我在花园里偶遇打着招呼呢?”

      安阳比金隶好脾气许多,没一眼瞪来,仅仅是低眉又答:“那是‘母后’,不是‘母妃’。”

      “……不懂。”樊英着实被绕糊涂了。

      好在,安阳比金隶有耐性许多,便趁着交谈之际,轻轻解释,“母妃是生我之人,而母后,则是皇后,母仪天下,亦是我和皇兄的养母,明白了吗?”

      “……”樊英摸着下巴,似是而非的点头。

      安阳被逗笑了,她这毫不避讳男女的性情,倒真像极了西狄民风,樊英觉得光是这点,无论她是不是小人儿的妹子,这朋友是交定了!

      今夜,提着还热腾的晚膳,樊英颇无奈的抱怨着,“你哥哥又瘦了……晚上捏着就一把骨头的,可饶是如此,还天天得去凤殿那儿参加宴席,他真把自己当猴子一般,任人戏耍的吗?”

      说到后头,多日没好好和小人儿吃一顿的烦闷,便竹筒倒豆的,全给说了出来。

      安阳侧着脑袋,唇角噙笑,意味深长,“皇兄只是去打点而已。”

      “打点?”

      “拢络人心,集权夺势,以固帝位。”

      “……”

      “樊英,别小看这宫中的人情事故,谁得宠谁有权,都得有心中有片明帐。皇兄离开大金四载,这盘棋局早已打散,重置,若是再不上些心,恐怕哪日连怎么死的,都不知。”

      “……可你皇兄是太子,日后的帝王,也需如此巴结?”

      “现下的皇兄,唯一所有的,怕就是那一身血脉而已……可偏偏,有着那一身血脉的男子,当今世上,不光光只有皇兄而已……对那些大臣而言,凡是对自己有利可图的,方是他们所认可的天命之子。”

      樊英眼眯起,上下打量眼前的女子。结果安阳倒好,依旧一脸淡然任他打量,也不顾什么女子之德的夹起樊英带来的红烧肉,小嘴一张的吞了下去。

      樊英皱皱鼻,颇有些郁沉的感慨着,“怎么我遇着的女人,都一个个本领通天似的?”

      安阳已然吃完晚膳,收拾起自己的碗筷,“宫中之人,又有哪个是简单的?”

      “说真的,我觉着你该和小人儿掉个个儿,你比他淡然许多,不会把自己往死里折腾。”

      这回,安阳又是轻笑,只这回儿少了那份疏远,便颇似金隶。拿着刚才抄颂的佛经,她问,“若我身为男儿,皇兄成为了女子,你待如何?”

      “呵呵,自然是当个黄滩戈壁上的土匪头子,把小人儿给抢回去当压寨夫人!”

      可安阳却摇首,“不,若是皇兄不是太子,我怕你连看他一眼都不会。”

      “此话怎讲?”

      “皇兄就是太子,而太子也就是皇兄,骨血相连,永世不离。所以,你喜欢的是他,也是大金的太子。”

      “……你在念佛经吗?”樊英满肚子埋怨,这兄妹两都喜欢打哑谜不成?

      安阳依旧浅笑,“心中自有明镜,二殿下,你会明白的。”

      这时,樊英才觉得眼前的女子说的“若能离宫,必会远离尘世,常伴青灯”这句话,绝不是假的。

      呆愣之余,樊英扒拉着米饭,把筷子伸向食盒,戳着戳着,突然怒了!“我带来的那一碟红烧肉全给你吃了!?你不知礼佛之人不能食荤腥的吗?”

      安阳垂首,双掌合握,“阿弥陀佛,酒肉穿肠过,佛祖心头留。施主,您太过在意表相了。”

      “……”樊英望着那笑得如白莲似的出尘美颜,再也不会怀疑她是否真是小人儿的胞妹!

      金隶坐在刘后的右侧,左侧则是她的亲弟弟,国舅刘安,统领着十万西蛮驻军。四年之前正是其领兵抵御西狄蛮族,结果落得个全军覆灭,独自一人逃回了关阳。

      也正因此,当端王执意以太子为质之时,刘后半字也不敢吭一声。毕竟是女人,再怎么说金隶毕竟不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而刘安则是从小疼到大的小弟,亲情之下,昏了头。

      “隶儿,还记得吏部尚书王大人吗?小时候他教过你几天书,这四年来,他天天挂念着你。”金隶听了,连忙提起琉璃玉杯,双眼一闭一张,便挤出一圈红晕。

      “一日师,终生为师,王大人,请受学生一拜。”

      王大人受宠若惊,连忙起身一饮而下。皇后在旁掩唇轻笑,“王大人,听闻令郎本次高中探花,真是少年才俊!现下隶儿正缺一个伴读,不知王大人可否让令郎再磨砺磨砺?”

      照理,探花之后便是去各地官府游历一番,方可再入京任职。可刘后知王大人是老年得子,宝贝的紧,于是,一个顺水人情便是帮他开了个不便开的口子。

      王大人自然也明白,嘴里惶恐之际,也偷瞄了刘后与金隶的神态。一个是母仪天下,一个是未来君主,齐齐联手之际,便似乎想织张天网把他王家给罩进去。不过细想一下,太子伴读日后必是重位,虽险,却也值。

      若是现下推拒,便是公然与皇后太子为敌。权势之争,无人能旁观,一谭秋水便尽数搅混。与其愈后愈险,不如现下孤注一掷!

      宴席依旧开至深夜,金隶有些倦了,却依旧挥退了侍了独自走在那看似连绵不断的深幽宫道之上。砖道之上积雪早已除尽,压在一旁冻土之上,只待静静化去成就了来年的缤纷花草。

      金隶此时的心情十分的……难以描述,至少他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想速回太子殿中,瞧着那人的睡颜。却又不愿回去,不愿闻那人身上染上的檀香之味。

      安阳,自己的妹妹,金隶知道她在冷宫之中,独自为那女人守灵。那个也被他称之为“母妃”的女子。安阳与她长得极为肖似,所以年仅十五,便艳冠四国。

      可在金隶眼中,那女人便是为了自己的性命,硬生生的几乎打下他们兄妹两人。

      刘后入宫多年无子,于是,眼红着后宫嫔妃纷纷有喜。命好的,被她下了堕胎之药,绝了后。命差的,便是失足落湖,一尸两命。

      刘氏一族在朝中盘根错结,父亲丞相之位,弟弟又掌管兵权,呼风唤雨,几乎得了金氏的半壁江山。

      那时,一位曾身为舞姬的嫔妃,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狠心之下,居然是自己喝下堕胎之药,只为了保自己之命。结果,却天意弄人,产下了龙凤之胎,祥瑞之兆。不过正因如此,安阳与自己的根基已伤,终其一生却必须挂着这体虚的身子过一生。

      原本金隶并不恨她,至少懂事之后,并不恨她。一个女子想在如狼似虎的宫中存活,又何来狠心之说?

      只是有一次,他见着了她。一个美似天仙的女子,一张与自己肖似的脸,金隶浑身巨颤之际,鼓足了勇气向前迈了一步,“母妃……”

      结果那名女子,依旧像是天上的仙子一般,居高冷冷的扫了他一眼,便似是未听到一般,飘然的离去……

      至此之后,金隶便是恨她的。于是,回宫后明知她已死去,安阳在冷宫为她守灵。金隶,亦未去看一眼,甚至于对于安阳,自己的胞妹,他都有一种无法道明的情绪……是爱是恨?混成一片,无法探究。

      不过,现下他倒觉得安阳或许有些用处了。他是大金唯一的公主,她的归宿便代表着一场力量的角逐。

      让她嫁给心腹臣子,以血亲维系,便是上上之策。让她嫁去异国,除却纷争,是中策。而她若是要常伴青灯,也未尝不可。

      可现在,金隶有了一个想法——樊英说过,他只呆二十年,那就必是二十年。可二十年之后呢?他金隶能让大金百姓人人富庶吗?他能否撑起这空有虚壳的王朝登上四国霸主之位?他能做到吗?

      金隶心中有着傲气,可却不是莽夫之勇。许多事,得必须光阴去磨砺。于是,他想到了一个法子,一个让樊英,乃至他的血脉,永远呆在自己身边的法子。若是……

      心中一片浑沌,金隶不知道,自己的冷血是否真传自那女人,为了自己,连血脉至亲都不放过?更让金隶疑惑的是,自己,哪一天,真的能颁旨把安阳,赐给樊英吗……他,能吗?

      深吸口气,金隶在这一片深夜之中,迷失了……直至,身后传来一阵低叹,惊醒了他,“十年不见,太子可安好?”

      一惊之下,金隶转身,却见身后一身着一品官服,满脸温润之色约摸不惑之年男子,正对其轻笑着。

      “先生……”金隶记得,那是自己初任太子之际,教他的先生。而如今,却该叫他一声,“江丞相……”

      于是,在以后的二十年间,此人帮着金隶画就了一片他所希望的大金盛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佛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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