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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算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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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微凉,窗外草丛却时有虫鸣,此起彼伏。
秋夕将书页标记好,小心翼翼放到博古架上,才慢慢退出去。
凌医女由夏竹带进来,赵棠抬眉去看她。只见女子穿一身青灰色长衫,蹲身时长袖跟衣摆都直曳到地上……
殿内的烛台布置地密集,因为都点亮了,凌言在赵棠眼中一目了然。凌医女身材相当高大,肩膀也宽,长衫领口露出里边的衣裳都是素色的,层层叠叠,将她整个人衬地健壮结实,身形跟普通女子大不相同。
可能是长得太高了,她的腰背有些佝偻。
她还是以一块黑布覆面,赵棠让她起身时,她飞快看了赵棠一眼。
两人对视,她又很快垂下眼去,弯着背低着头,一副恭敬听话的样子。赵棠想到昨夜,总觉得哪里不对。
不过这么看,凌医女眉目其实很清秀,垂下的眼细长,睫羽茂密。再一细看,她发现凌医女还化了妆。旁的女子都将自己往柔媚了画,凌医女却把自己往粗犷了画。粗粗的眉还拉长了,多了几分违和。
她额头露了大半,露出的那点脸部肌肤,隐隐能看到一些或深或浅的疤痕,两鬓则是两处长长的垂发……这身装束,大有女扮男装之感,在皇城中并不少见。
裕华长公主看地细致,凌言自岿然不动,后背却已有汗意。
“殿下,凌医女非要将手泡了热水才进来,这才比往日晚了些,”夏竹又将赵棠的手拿起,“凌医女且看,这就是长公主白日落的淤青,回头得让太医署将新膏药拿来……”
的确是青一小块,殿外时夏竹已说过了,凌医女就细细看淤青的样子,点头就算答应了。
如此,就要开始按摩了。
夏竹给赵棠脱去外衫,身上只留一层寝衣。
按摩易出汗,长榻靠窗有风容易着凉,所以还是要回到床上去。
凌医女劲大,这次不必几个侍女合力,她一人就可将赵棠抱到床上。
这副身体纤细,如无骨一般,但她不能动弹无法控制,所以整个人的重量都是往下的,抱起来比看起来沉。
赵棠闻到熟悉的药香,心里就踏实不少。
凌医女合上帐幔,将帐子细细掖好后,便默默跪坐在床尾。
帐内昏暗,她化作了一大团的黑影。
时辰不早了,想到昨夜的痛,赵棠现在还心有余悸。不过按摩对肢体恢复有帮助,她必须忍受。
不多会儿,赵棠温声道:“凌医女,今日也劳烦你了。”
凌言是从双足开始的。
许是泡了热水的缘故,她的手没有昨夜的粗糙,也没有昨夜的冷。
她的手甚至还很暖和,软乎乎的。
动作轻柔,慢慢揉按着,倒是不忌有没有碰着寝衣来按。
一晚上下来,虽然还是痛,却至少没有昨夜那么痛。
还没撑到一刻钟,赵棠就热汗淋漓,渐渐陷入了睡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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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言整理完出去,打更的已敲过三遍。
裕华长公主府靠近皇宫,本就清净,夜深道上更是无人。
距着府门口不远的巷口停着一辆旧马车,车前挂着一只小灯笼。
在这样的暗夜中,赤红色的小灯笼挺打眼的。这几年,每天夜里都能在长公主府的巷口看到这辆马车,说明凌医女有人接,府里的下人们都习惯了。
“凌医女,您家的那位又久等了。”
听闻凌医女嫁的是与她一同长大的竹马。这位竹马就住在凌太医家的隔壁,每日风里来雨里去地候在长公主府门前接送,成婚后亦不例外。
下人们敢这么打趣,也是因为凌医女性子好不会告状,总是默默地上车走人。
今夜也一样。
赤红色小灯笼下是一个哈欠连天,长得有些憨厚的汉子。
看到门前那穿着长衫的身影,汉子才揉了揉眼睛,嘚嘚嘚将马车赶过去。
他利落地跳下马车,将车前的小杌子放到地上,让她踩小杌子上车:“里头有热的牛乳,你喝着暖和暖和……大人也在里头呢。”
最后那句大人,他却是压低了声说的。
一瞬,凌言有察觉不到的紧张。
推开门,她就看到靠在车壁上闭眼歇息的男子。
若是有人一起进来,必然会发现他们两人身材相仿。一样地高大,只是男女有别,男子的肩背更宽阔平直些。
桌上点着一根小蜡烛,已烧到只剩下指甲盖大小。
她将车门关上,那男子已睁开眼。
马车嘚嘚嘚往前行。
小蜡烛颤抖的光落在男子狭长的墨玉眼上,印地清楚分明。
夜色正浓,马车前的小灯笼熄灭了,汉子也浑不在意。
很快这辆马车就隐入浓浓的夜色之中,瞧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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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棠醒来的消息传开后,长公主府门房就忙了许多。
幼帝赵杭日日都来,因为还要念书,所以留的时间不长。他的老师是文渊阁大学士张培元,当朝内阁次辅,也是赵棠的老师。
旁人来探望,说笑玩的都是日常琐事。赵杭却不同,说的不是念书,就是上朝。他每天一下朝就来,朝服都是在皇帝的出行车辇上换下来的。
赵杭三岁继位,早年还有生母皇太后在朝上垂帘听政。湘贵妃做妃子时柔弱,亲儿子登基后,她不得不强势起来。可朝事冗杂,关系错综,她有内阁的人一起相商,有时也疲于应对。
好在先帝勤勉,朝中百官已成相互牵制的局面,江山还算稳固。
只是赵杭到底年幼,皇太后身体又不好,累不得。时日一久,宫中的内监势起,朝中的百官亦逐渐发生变化。
陈淮汜是被楚王楚源推出来的。
楚王是赵国唯一的异姓王,楚氏祖辈早年与赵氏一起打下的赵国江山,立下汗马功劳。楚氏族人世代与赵国皇室通婚,就是赵棠这一辈,身上依然有楚氏的血。
楚氏不姓赵,但既为王,亦算宗室。旁的宗室基本是闲养着,就是为臣,也是普通文臣,派去编书写史。偶尔有个天灾人祸,皇帝安个名头,派去做个皇室代表安抚民心。只有楚王楚源有实实在在的兵权,他大张旗鼓地在朝上安插人,无人敢参他。
皇帝年幼,皇太后听政。摄政王这个位置,原本该是楚源的。
楚源却将位置给了陈淮汜。
皇太后薨逝后,摄政王陈淮汜将赵杭和内阁给整个架空。
百官的奏折上来,原是内阁讨论,再交皇帝决断。而今在朝上,众人纷纭,你吵我嚷,最后理由充分地做出个新决定,赵杭却不知如何反驳。
可早前内阁开会决议的时候,已有决断,旨意都拟好了,只等上朝时宣发。这么一来,方向走偏,那些内监拿着圣旨,不好念也不好发。
朝上的事如此,让老师张培元不愉,每日都安排不少功课。美其名曰:陛下应多学多学思。
既要想朝事,又要兼顾学业,脑袋不够用。赵杭愁死了,小圆脸皱着,唉声叹气。
先帝有子六人,现在世者四人,六皇子赵格比幼帝还小就不论了,还有二皇子跟四皇子已成年能掌事。内阁这帮人没想求到他们那里,却让幼帝找她。
算盘算的啪啪响。
赵棠坐在长榻上,对着那皱巴巴的圆脸,觉得这孩子有点丑。少不得安慰他,让他开怀些:“无妨,陛下大些就好了。”
她补充道:“你只是年纪太小。”
其他兄长他不求援。母族沈国离得远。一个相当于没有外援没有母族的幼帝,就是个掉进狼窝的小鸡崽。
这小鸡崽能支撑到现在,内阁其实应当记功。
赵杭其实挺认同她的话,先帝走得太早太意外,使得他不得不提前年幼登基,为君之道亦没有先帝的亲自教导,以至他现在狼狈不堪:“阿姐,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撑到长大。那陈淮汜独揽朝政,我担心他会……”
赵棠半垂着眼眸,不接他的话。
“原本我是孤掌难鸣的,”赵杭话头一转,“但是我有阿姐,我就放心多了……”
她这样子,确实挺让人放心的。
赵棠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如陛下所见,我现在如同废人。”
凌太医三天两头来探脉,凌医女天天晚上都来,半个多月过去,她还不能动。
这些情况,赵杭跟内阁应该非常清楚。
赵棠顿了顿,微微笑着:“兴许是损伤根本,精力亦不比从前。陛下愿意来诉说你烦心之事,我也愿意听,不过有心无力……”
“诶,话不是这么说。”赵杭摆手。
这动作老气横秋,倒是有几分张培元的样子。
赵棠想到,自己有许久没见过这位老师了。
“休养非一日之功,且慢慢来,太医署会想办法的。只是朝事,却等不及了。”赵杭其实有个想法,但这个想法也不是他一个人的,“我看阿姐还能坐起来,不如阿姐就与我一起上朝听政?听闻父皇在时,阿姐是常伴他上朝的……”
这位貌美的阿姐位同皇太女,张培元在他耳边念叨多次了,赵杭亦想看看她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