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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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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霞山在永宁城外十里处。出城后自官道向西进入山道,向前行上一里便到了凤霞山脚。凤霞山山势巍峨,风光秀美,半山瀑布鬼斧神工,如九天银河。秦渊与魏辰书便坐在瀑布边的观景亭等着院士。
院士来得不算晚,只是年纪大,行车颠婆难免慢些。几个小童儿跟在院士身后,远远看去倒似山中的老仙人。
魏辰书与秦渊二人对视一眼,走上前去。三人互相行礼之后,院士问他二人:“端王殿下如今既已到了永宁,应当亲自前来。”
秦渊答道:“院士应当知晓,殿下前几日才遇了刺客,受了惊吓。”
老院士重重一叹,摇了摇头,朝两人招了招手,叫他们跟着自己走。
魏辰书狐疑,不知院士究竟要做甚,却还是跟上。
一行三人沿着谭边往上,朝着瀑布后走去。
瀑布水汽氤氲,声音宏大,看些什么,说些什么都很不清楚。
魏辰书脚下稳当,上前扶一把院士。院士嘴角动了动,却听不清说话。
三人缓缓走到瀑布背后,瀑布后面除了攀岩的大片喜阴亲水植物就只有陡峭山壁。魏辰书心头有疑,不知这院士究竟何为,只见他拉了一条藤蔓,峭壁上显出一个凹陷。魏辰书心头一惊,又见院士取出一块玉器,摁入凹陷之中。半面峭壁缓缓推开,竟露出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暗道来。
秦渊俨然也为这巧夺天工吃惊。他想问话,试了两次,但瀑布声响委实太大,无论说什么都听不清。
老院士点了火折子,率先走入了暗道内。
魏辰书诧异不已,犹豫再三,也跟了进去。他心中一时许多想法,却怎么都想不明白院士来此的原由,只能静观其变。
这通道很长,好似横跨了整座山体。加上通道内漆黑一片,让人无法分清不知走了多少时间。因此见到通道口的亮光,甚至叫人生出如获新生的感觉。
走出窄小隧道,魏辰书被眼前的景象所惊——山谷里桃红柳绿,茅庐一间叠着一间,羊肠小道穿过如画风光蔓延到山谷中间的碧波潭旁,那里有一间三层小楼,隐隐见得几缕炊烟。
魏辰书不禁道:“这里比桃花源又如何?”
院士轻声笑了笑,拈着胡子领人往前:“不差分毫啊。老师叱咤一生,老来只想悠然田居。未免他人打扰,已经在此居住十八年了。”
魏辰书奇道:“院士的老师?我记得院士辞官八载,入仕前一直是太学学子,莫非住在这里的老先生是某位太学的大人?”
院士但笑不语,只往前去。魏辰书秦渊二人只得跟上,越是靠近碧波水榭,便越觉眼前的不真实。
只到了水榭外头,院士尚未角门,便听得里头传来几个少年声音,接着是一通噼里啪啦的响。最后就见一道影子从三人中间飘过去,挂在门口的桃树上。魏辰书追着看去,见得树上的少年猴儿一般倒挂金钩:“不学了不学了,今天有客人,老头子先招呼好客人吧。”
还没听得里头的回答,屋里又窜出两个少年,模样比那猴儿沉稳许多:“师父罚你,你怎么敢跑。”
那少年一个挺身坐在树上:“师哥,追得到我,我就受罚。”
两少年不再理会他,对着老院士躬身失礼:“又叫师兄见笑了。”
秦渊同魏辰书互看一眼,听着这两十六七岁的少年叫院士师兄,实在惊悚。心中隐隐猜测,这里头的人究竟是谁。
“师父请师兄和二位进屋一叙。”
魏辰书还礼,往里走去。他经过少年身边,下意识的侧头一瞧,却见那两人容色奇怪的对他笑了笑。他分辨不清这笑容中的意思,心头隐隐有些不安。
水榭临湖,屋内有个架在湖上的露台,鹤发先生正端坐露台垂钓。院士礼了一礼,叫了声老师。那老先生便收了鱼竿,有些失望的说:“来了,随便坐吧。老夫今日本想钓鱼宴客,没想一尾鱼也没钓上。”他叹了一口气,转身过来,正面瞧向魏辰书。
魏辰书被那目光瞧得心头一凛,下意识的抓住秦渊袖口。秦渊疑惑他的紧张,握住他的掌心安抚。
他二人动作落入老先生眼中,对方啧啧两声:“难哪。”
魏辰书眉头一蹙,问:“老先生如何称呼?叫院士领我们来此,可是有事相告,有物相托?”
那老先生虽白须白发,体态瘦小,却精神奕奕,如山中老仙。魏辰书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人能与江南官场有什么干系。
老先生道:“明明是你们想找,如何又成了老夫找你们?罢了,老夫一大把年纪,也不与你们计较这些。就问一句话,前几日端王遇刺是哪方人马?”
魏辰书一愣,“老先生避世仙人,怎么还关心这个?”
这话一出,那老先生吹胡子瞪眼:“要不是外头太烦,谁愿意躲起来?还避世仙人,统统放屁!”他快走两步到魏辰书面前,一个核桃敲在他脑门:“装什么装,眼睛长得跟你妈一个样,老夫一眼就瞧出来了。”
魏辰书心头大震,管不得额头的痛,只问:“你究竟是谁?”
那老先生啐了一口:“果然被姓魏的污了,怎么生出这么个蠢物。气死老夫了,老夫是你外曾祖!你比你妈,一分都不如。”
魏辰书大惊失色,万想不到是这个结果。他瞧向秦渊,见秦渊也是一样的表情。
院士无奈一叹,赶紧上前扶曹老:“老师莫要着急。”
曹老却推开院士的手:“老夫当年就说不让嫣儿嫁给老七,他们不听我的话,现在什么下场?都是废物!都是废物!”
魏辰书醒过来,望着曹老,张了几次嘴,回答了最开始的问题:“刺客应当是皇后一党。”
这便是信了。
魏辰书是昌历三年出生,曹老是今上登基离京,距今正好是十八年。
魏辰书自幼便知曹老是举世皆知的大儒、大谋,是先帝帝师,是太祖肱骨。只是他从未见过,也不知他离京后的去向。别说他不知,曹家也无一人知。
不曾想,他竟然是在永宁的凤霞山隐居着。
他耄耋之年,还能如此康健,魏辰书胸口涌起一股热意,只觉眼中发酸。
曹老深吸两口气,余光瞧见那两人落在一起的手,又瞧见秦渊盯着魏辰书眼中的神色,咳嗽一声,“还好,至少知道是谁。”他向前伸出手,叫魏辰书到跟前来,却对着秦渊问:“你是哪个?”
秦渊赶忙躬身行礼:“回曹老话,秦渊秦建中。”
曹老便问:“姓秦的?秦睢是你什么人?”
秦渊道:“不敢瞒曹老,是渊曾祖父。”
曹老握住魏辰书的手,直直问道:“你们秦家无诏不得出燕,你到永宁来做甚?”
秦渊道:“家父幼年不慎烧了书房,曾祖所著兵书毁于大火,渊受父之遗命,来寻兵书手稿。”
曹老盘腿坐在桌上:“寻不着就打起我们曹家这傻小子的主意?”
秦渊一怔,忙道:“渊断然不敢打端王殿下的主意。”
曹老冷哼:“你们姓秦的呀,花心思多的很哟。”
秦渊心中隐隐不安:“曹老是否与渊祖上有些误会?”
不想曹老道:“没有误会。老夫同秦睢关系甚好,你要的兵书手稿,就在老夫手上。秦睢当年离京之时赠于老夫。”
秦渊心中一喜:“可否请曹老借来誊抄一份?”
曹老盯着秦渊,道:“老夫要将此物转赠端王,端王如何处置,老夫管不着。”
魏辰书也瞧向秦渊,突然明白过来。
原来那引自己去无涯书院的人就是眼前这位秦建中。
他的线索或许只有院士,但他又不便暴露身份,便只得让自己这位端王来向院士施压。
难怪那日院士说的话他听得不甚明白,竟是因为自己同他鸡同鸭讲。只怕秦渊已经多次派人见过院士,连院士家中都搜查过了。
曹老又道:“你能找到无涯书院,也很不容易,毕竟秦睢赠书只有老夫与他二人知晓。”
秦渊道:“渊早年寻遍皇宫不着,便想着是在哪位同僚那里。院士是唯一的线索,因此到了无涯书院。院士的书屋里挂着曾祖的书法,便更错不得。”
曹老点了点头:“累了累了。先吃饭再说话。”
他虽这般说,却并不松开魏辰书的手,拉着孙辈朝里间走。秦渊知晓不便跟,便出了屋在外边等着。一出门便见了那两个少年,而少年已经在备饭了。
秦渊静静站在一旁,心想这曹老果真厉害,三两句话便让魏辰书对自己生疑,那兵书也不知是不是拿得到了。
回头望了一眼屋内,透过窗户瞧见那绛衫少年虚心受教的模样,叫他十分不好受,徒然生出深深的悔意来,悔自己不慎叫魏辰书见着了曹老。
他总有种感觉,好似自己伸出一双手,推了孤立悬崖岌岌可危的魏辰书一把。
推他做出了一个选择。
一个并不适合,危险重重,违背心意的选择。
秦渊缓缓捏起了拳头,心内生出澎湃热意,想到那年他离京的回头一顾。
高高的城墙上,小小的魏辰书站在那里,像是要被巨兽吞噬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