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罗小镇的热烈夏天》京久

7、Chapter 7

　　裹着热浪的体温以及从喉间溢出的滚烫喘.息令房内升温。谁也没有去计较是谁先动的手，那粗鲁的动作像是要趁着雷鸣把自己宣.泄出来。

　　是周寻先动的手，先是把那种不可言喻的情感藏进了云里，然后越积越多，越积越重，直至大雨倾盆，冲刷一切。

　　“……快点儿。”

　　在暴雨停止前，在艾德长大前。他发现自己根本不够年轻，否则怎么会在这场濒临沉沦的悖行中瞻前顾后，他没有了年轻时的义无反顾，所以只能用近乎粗.暴动作，想在有限时间里让对方懂，让自己攀至顶.峰。

　　是莱恩先动的手，远处汹涌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就是最好的证明。他的夏天才刚要开始，即将到来的秋天令他害怕——破不开云层的阳光，泛黄的小草，凋零的玫瑰都告诉他又要待在陈旧的屋子里等变质了。

　　他害怕，于是希望海水再次淹没周寻，这次他不会再去救他了，周寻就该待在普罗小镇的海里，先挣扎，再窒息，最后溺亡。

　　狂风裹挟着海浪，捎带了重如弹.头的暴雨灌进窗户，这让周寻受伤，让莱恩哽咽，喘.息开始凌乱，掀起身.体里的巨浪。雨下进了屋里，海浪拍湿了床沿，那条散落在床垫上的薄毯也跟着被浇湿了。

　　他也湿了。

　　——

　　雨停了，屋檐上的水珠滴落在水洼里，滴滴答答，像是歌曲高.潮过后的余音。

　　“哒哒”的脚步声打断了来之不易的短暂温存。周寻侧旁的床单冷了，他盯着天花板发呆，耳朵里灌满小孩的吵闹声。

　　艾德受伤了，是在钻玫瑰丛时被刺划伤的，上药时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哭声。过于纯粹的声音批判着一个看似不是错误的错误，为那场放纵戴上了镣.铐。莱恩就该去守着孩子，看好他，不让他受伤。

　　周寻起床拉开窗帘，房间里的味道散了出去。经过一场暴风雨，窗外的玫瑰园一片狼藉，被吹落的树叶杂乱地铺在上面，霸占了原本属于艳丽的位置。

　　“不要动，”莱恩跪坐在地上，拿着酒精往艾德受伤的小腿上涂，“下次你还要去钻花丛吗？”

　　疼痛本就使小孩难受，父亲的话无异于是扯断了他脆弱的神经。艾德从靠枕里抬起头，流着泪哭诉:“我让你来接我回家，你没听见！你根本什么都没听见！”

　　莱恩手上一顿，但是没抬头。他本就不是个合格的父亲，照顾不好孩子，现在连孩子的喊叫都听不到了。

　　他深深地低着头，像是在认错，又像是在反省。

　　周寻打开门，去厨房拿了罐冰啤酒，倚在门框上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灌。莱恩依旧无所动作，艾德从大声哭喊变成了小声抽泣。两人就这样持续了很久。

　　周寻把空啤酒罐放桌上，上前抱走艾德:“你衣服湿了，我带你去换衣服，不然会感冒的。”

　　艾德趴在周寻肩上，泪光朦胧的眼睛满是抱怨地盯着那个跪坐在地毯上的男人，不甘心地问:“刚刚老师有听到我在叫你吗？我喊得那么大声！”

　　“你想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呢？”周寻拿着衣服一件件地在艾德身上比划，巧妙的避开了话题，假装什么都没听见。

　　他也的确没听见，当时他的耳朵里只有水声、喘息声、床板晃动声，独独忽略了仅一墙之隔的叫喊声。

　　“穿这件，好吗？”周寻挑了一件崭新的小衬衣，替艾德换上。艾德换衣服时嘴里还在嘟囔，像个小老太太。

　　“生完气了吗？”周寻揉揉他的脑袋，棕色的头发乱蓬蓬的，“生完气了的话，我们就去听故事，之前讲到哪了呢？”

　　“忘了。”艾德绞着手指。

　　“忘了就从头开始讲吧。”

　　房间里还残留着雨后的沉闷，艾德坐在周寻怀里，听得昏昏欲睡，小脑袋一个劲儿地往下磕。周寻没叫醒他，扶住他的额头，自顾自地讲着。

　　没有小孩中途提问，故事讲得很快，厚厚的一本书眨眼就只剩最后一页了。这时厨房里传来细碎的锅碗瓢盆声，是莱恩在做晚餐了。

　　“讲完啦。”

　　周寻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雀跃，这是他对小孩说话时的惯用语调，只是眼神很落寞。

　　声音吵醒了艾德，睡了一觉后，气也消了大半。他拈起最后一页纸，小脸皱成一团:“还没有讲完呢，还有一个故事。”

　　“可我们今天已经讲了很多故事了，最后一个故事留着让爸爸给你讲吧。”

　　艾德没听出话里的意思，只说:“爸爸根本不会讲故事，他从来不给我讲故事。”

　　“他会的，书上有翻译和注解，爸爸能看懂的。这本书就送你啦。”

　　艾德一把把书抱在怀里，跟个宝贝似的。咯咯地笑了一会儿后，仰起还有泪痕的脸，疑惑道:“送我了那老师呢？”

　　“我可以买一本新的。”

　　“咦～”艾德嘘道:“书店里根本没有这种书卖，我很早就去看过啦。”

　　那对老夫妻搬走后，莱恩曾在艾德的软磨硬泡下，去了城里的书店，想找到这书的译文版，然而逛遍了所有书店，别说是译文版，就连一本中文书也没能找到，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那是你没找对地方，”周寻说，“有一个地方的书店里全是这种书。”

　　“哪里？”

　　周寻伸出手指指了指向东方向，艾德顺着看过去，只看到一面雪白的墙。

　　艾德皱皱眉:“骗人。”

　　“没有……”

　　敲门声适时响起，打断了周寻接下来要说的话。莱恩系着围裙站在门口，问:“你们在聊什么？”

　　“老师说有一个……”

　　“雨停了，我想带艾德出去走走，”周寻勾住艾德的脖子，在他耳边耳语道，“你不是喜欢去海边捡贝壳吗？”

　　艾德“噌”地下地，拉起周寻的手挤过门口的莱恩就要往外走。

　　“待会回来。”周寻简单交代了一句，跨出大门时才听莱恩在身后喊道:

　　“晚餐想吃什么？”

　　“都可以。”

　　雨雾浓重的抹不开，像从云层间垂下来的薄纱，模糊了平日里清晰的海平线。树叶上凝着水珠，欲掉不掉，闪出细小的光，背着壳的蜗牛压弯了刚破土而出的小草。

　　周寻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也不在乎裤子是不是湿了。他看着艾德把那件崭新的衬衣弄脏，衣兜里装满了各种各样的贝壳。

　　他来的那天也是雨天，到达车站后，他躲在长廊，看了整整五份报纸雨才停，期间他一直以为雇主会来接他，因为安妮跟他说，雇主是个好人。

　　事实上，安妮为了收转介费，在周寻前面说得天花乱坠，仿佛雇主是个神明，只要周寻去了，就能跟着超度成神了。

　　然而这个“神明”不仅把他弄痛了，甚至连雨伞都没送一把。周寻翻开第六份报纸，仅看了一排字，就粗鲁地把报纸塞回书架，穿着半年都不见得会穿一回的锃亮的皮鞋，带着余怒踏进了水洼。

　　他真后悔没穿双拖鞋。

　　周寻拿着纸条，上面写着雇主家的地址，只不过被雨浸湿了，很难认出。他沿着青石板路走，心想找不到雇主家就打道回府，偏偏闯进了一片海。

　　漫天的乌云在极目所尽处与海平线融合，海滩上充满了小孩的嬉闹声，一位棕色头发的大人正拽着自家孩子，看表情的严肃程度，应该是在教训孩子。

　　这里很好，像他小时候待过的小山村——这是周寻的第一想法。

　　他决定喜欢这里了，但首先得找到雇主家，否则他无处落脚。

　　他问了一路，最终来到那座小院子。他站在木门前，心里还想着雇主为什么不去接他，他打算用力敲门发泄不满，又觉得幼稚至极，最终还是礼貌地敲了三下。

　　开门的是个小孩，他觉得这孩子眼熟，等绕过玄关见到了他爸爸——那位下大雨都不来接他的雇主，才明白过来。

　　原来这位雇主是忙着教训调皮的小孩才不去接他的。

　　好吧，原谅他了。

　　艾德捡了太多贝壳，直到兜里装不下了，才兴冲冲地跑到周寻身边，炫耀般地展示劳动成果。

　　周寻揉着他的头:“捡这么多打算干嘛呢？”

　　“盖房子。”

　　礼品店的橱窗里放着用贝壳黏成的小房子，艾德见了一眼就喜欢上了，但那时爸爸拉着他走得很快，没来得及开口让爸爸买就走过橱窗了，所以他决定自己盖一所小房子。

　　“但这些还不够。”艾德说，“要等下次起潮，贝壳被冲上岸，再捡这么多就够了。”

　　“那就下次再捡。”

　　“爸爸不会同意我来海边的，除非老师陪我，老师下次会陪我吗？”

　　天色渐晚，今天没有夕阳，乌云一点点沉下去，海面似乎是黑色的，也异常平静，犹如死水，尘封了先前的汹涌，和那个绵长的吻。

　　周寻带着艾德回家，缓慢的步伐扫落了路两边的雨露。艾德小心翼翼地兜着贝壳，防止掉落，周寻小心翼翼地开口，悄声说:

　　“……不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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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