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陈四十五

6、释怀来去无归期， 梦回已逐浮云散

　　“你好，请问是周望吗？”

　　周望在本地上大学，现在正是晚上，她没有接陌生电话的习惯，可今天她拿起翻在桌子上的手机，看见了来电人“110”

　　于是就发生了下面的对话。

　　“你好，我们这里是鲤城公安局，请问是周望吗？”

　　“我是”

　　“你认识赵柳楠吗？”

　　“认识”

　　“您的朋友赵柳云自杀了，您是她的紧急联系人，您明天有时间来一趟公安局吗？”

　　“有”

　　电话的另一边可能都没有听出来周望的颤音，她说完有，又和警察说好第二天去领尸体。

　　赵柳楠，周望，迄今为止她们认识大概有十年的时间，从小学周望转学到城里上学，两人的友谊开始建立起来。

　　小学三年，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大学一年，不过很可惜，在初三那年，两人闹崩了。

　　周望挂断电话脑海里有一瞬间的懵，刚才是谁的电话？警方电话，说什么？有人自杀了，谁自杀了？赵柳楠自杀了，让她去领尸体。

　　她们四年没联系过了，断了联系之前，还闹崩了，现在告诉她，她的紧急联系人填的是她。

　　周望现在站在阳台处，望着下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她真的很想笑，特别想。

　　她没在阳台站很久，转身就进了房间，爬床上一夜无梦，晚上辗转到凌晨两点多才勉强睡着，早上六点多就行了。

　　她迷迷糊糊的洗漱好，换好衣服，正好今天是周末，她按照约定时间打车前往公安局，她到的早了，公安局那边负责这事的人还没到，她就这么沉默寡言的站在门口等。

　　她低着头，忽然听见有人喊她“周望”

　　她抬头看过去，是祁苏，他穿着一身黑站在离她大约五米处，她没有表情的看过去。

　　两人保持这样的距离，没等多久，警察叔叔就来了，她全程跟着警察叔叔，要干嘛就干嘛，要签字就签字，只是在单子上签的名字，仔细看可以看出来颇有点抖。

　　周望不知道她在警局里待了多久，反正她签好单子，警方那边说，昨天晚上联系上了她父母，尸体会由她父母领回去，周望就拿着手里的三封信站在警局门口。

　　她终于开口“姐姐……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那姐姐声音很甜，又或许是在心疼这个小孩吧，柔声道“当然可以”

　　周望在心里措辞，好一会才开口“她是生病了吗？”

　　那姐姐微微吸了口气回道“是，昨天晚上警方连夜查询了她的住处，发现她有严重的抑郁症，我们联系了她的心理医生，发现她曾经自杀过两次，这是第三次，她在每次自杀前都会写一封遗书，署名都是你”

　　周望其实还想问，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杀的，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忽然就觉得，没什么好问的了“谢谢姐姐，麻烦了”

　　周望走下台阶，祁苏就站在最后一级台阶处，背对着她，周望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手里握着三封信，头靠在了祁苏的背后，她声音微弱“祁苏，我没力气了”

　　祁苏不知道该回什么。

　　他和周望认识比她和赵柳楠认识的时间还要长，她们是一起转的学，在同一个班级，又认识了赵柳云，她和赵柳云走到现在，这十年，分分合合好多次，吵架也是家常便饭，可吵完没多久，两人又和好，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六年。

　　在初三那年，彻底崩盘，具体是什么原因，大概之后她们俩知道了，而现在，赵柳楠不在了，唯一知道原因的就只剩下周望了。

　　祁苏和周望上大学之后在学校不远处租了一间房子，周末才回家

　　祁苏陪着她在台阶处又站了好一会，才领着周望回家，周望回到家之后把自己关在书房，祁苏怕她出事也一直站在书房门口，手里拿着书房的备用钥匙。

　　周望好像自虐一般，把三封信按照时间，一封一封拆开，每一封大概有两张纸，密密麻麻写着字。

　　周望就一个字一个字的看过去，动作缓慢，翻看着，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聚集好，啪一声落在信纸上。

　　给了周望情绪最后一击的应该是最后一封信，也就是赵柳云自杀成功的第三次留下的遗书。

　　周望看到这封信最下面写着

　　「都写到这份上了，我也不在乎什么了，周望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当时和祁苏坐在一起，我在你们后面的时候，某天晚上，什么也没发生，祁苏也只是单纯的不开心，你给他画的那副画，我其实一直都很想问你要那副画，我也很想要，可后来我们之间就彻底分崩离析了，有点遗憾啊，我可能拿不到那副画了。我挺小气的吧，这么点事，我记了四年」

　　这封信没有落款，没有前缀。

　　可周望的情绪忽然就崩了，祁苏慌忙拿钥匙打开门，周望已经趴在桌子上哭到不能自己了。

　　至少现在没出事，祁苏随手拿起桌面上的几封信，还正好是周望刚刚放上去的第三封，祁苏大致的扫一眼，看见了最后的那段话。

　　他忽然觉得，这事，周望可能这辈子都过不去了，那副画，他还留着。

　　周望在家待了几天，哭了几天，祁苏把那三封信仔细收好。

　　周望还在家里休息的某天早上，是被门外的叫嚷声吵醒的，她眼睛还肿着，这几天也都是祁苏在应付，只是今天的人，祁苏应付不了，但他依旧不想让这些人打扰她消息。

　　可周望还是醒了，她穿着一身素睡衣，出现在客厅，看清了来人，赵柳楠的母亲，身边还坐着她的妹妹。

　　赵柳楠是在单亲家庭长大的，她父母很早就离婚了，她妈妈一个人拉扯她和她妹妹一块长大，很辛苦。

　　可这辛苦里，掺杂着多少真情假意。

　　“周望！你怎么能这样呢？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女儿呢？我女儿一心对你这么好，什么事情都想着你，什么事情都和你说，可你呢？你是怎么回报她的？你抢她男朋友！祁苏原本是她男朋友！你身为她的闺蜜，居然干出这种下三滥，令人不耻的事！你还我女儿！她还这么年轻啊！”

　　因为祁苏不让她进门，现在这几人还是拦在门口的，赵母这么一嗓子，直接把街坊领居都喊过来看戏了。

　　赵母还在利用周边的舆论压制周望“可怜我的女儿啊！唯一留下的遗物还被这小贱人趁我不在拿走了！现在还不愿意还给我！那可是我女儿最后的遗物啊！”

　　她身边的小女儿也在哭喊“姐姐”

　　周望没什么表情，内心毫无波澜，可祁苏看着这老太婆在这瞎嚷嚷，和街坊领居对周望的指点，说着一些对周望莫须有的指责，心里有火。

　　周望拦着他，不过她现在也没什么心情和赵母在这打太极“赵小姐，你今天在这哭嚷不过是因为你女儿的遗物，因为你以为你女儿留下的是一笔钱，所以你才会来找我，但是真抱歉，你可以去警方那里询问，这份遗物到底是谁的，警方会给你一个完美答案”

　　“你女儿生前是单身，何来我抢她的男朋友之理？倒是你，现在在这里瞎叫唤，是因为你认识到，你女儿抑郁症，可能是因为你的原因才造成如今的局面，心里过意不去，才来找我麻烦，找个替罪羊罢了”

　　门口的哭声渐渐小了，周望却压不下心里的怒火“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找公平？你平时是怎么对她的你忘了吗！她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你难道也不记得了吗？你让她还没满16就去打黑工，所有工资全部上交，她生病了，你闲费钱不给她看病，最后还是我带着她去的医院！”

　　“你让她省吃俭用，把所有的钱圈在自己怀里，自己吃大鱼大肉，给她每个月几百块钱，她勉勉强强才能够吃喝！”

　　周望很想拿过手边的玻璃杯扔向她，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谈论赵柳楠的生死？！

　　赵母还要辩解，最后这场闹剧是祁苏拨打物业电话，叫来了保安，把人拖走才结束。

　　门刚一关上，周望就脱力跌落在地。

　　她和赵柳楠认识太多年了，这么多年里赵柳楠是怎么过来的，她也太清楚了，她父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她母亲把这些责任全部归咎于她，因为她不是个男孩。

　　赵柳楠因为常年被她母亲灌输，她为什么不是男孩，如果她是男孩就好了，你看，她连名字都很中性，所以赵柳楠一直留着短发，以前小在学校的时候被人欺负，说她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要进女厕所？说她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这么柔弱，说她一个男孩子为什么要哭。

　　赵柳楠这辈子唯一叛逆一次的大概就是在大学的时候吧，不，她考上了大学，但她没有赚够生活，没上成，不过在那一年她留起了长发，可长发还没形成，都还没到肩膀，就被赵母在外地忽然回家看见了，一把剪刀，那头发就落下来了。

　　赵柳楠闹过，说她为什么不能是个女孩子？女孩子有罪吗？你们当时生下我发现我是女孩的时候，为什么不把我掐死，为什么让我活着呢？

　　这个问题缠绕赵柳楠很多年，从她记事开始，从她被赵母灌输这个理念开始，直到她死，她做到了那句，为什么不把她掐死？为什么要让她继续痛苦的活在这世上呢？

　　她可能是在用行动控诉她的母亲，可到死，她母亲都在想着钱钱钱。

　　周望认识了她多少年，就替她有多少年的不值，她的家庭不值她这么做，她的母亲不值得她的这么做。

　　她为什么没有上大学，因为那时候她已经生病了，她打工赚的钱要给她母亲一半多，剩下的钱都不够买药的，她那还有多余的钱去上大学呢？她连学费都交不起。

　　周望还是偶然看到过一次她去那家心理医院的，她私底下和医生商量，把药的钱降一点，剩下的她补。

　　可她真的没有想到，赵柳楠的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啊……

　　“我和她四年没联系过了，我也换过手机号，不知道她从哪里弄来的号码，她的紧急联系人上填的是我”周望眼神极度不聚焦，说话语速也慢。

　　“她这四年怎么过的呀”

　　后来很久之后，在每年赵柳楠的忌日那天，她会拿着一束花去往她的墓地，也是在某次再次翻开那封信的时候，她看见那封信的背面用铅笔写着一句诗「释怀来去无归期，梦回已逐浮云散」

　　后来周望每年一个人去看她的时候，墓地前总会写着哪句诗。

　　虽然可能没过多久，那句诗就会被风吹起的土掩埋住。

　　谢谢看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