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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六月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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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的中午,如妆才端着饭食汤药来了,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粥里多了一些粉青色,该是加了些青菜与肉沫。
依旧是被扶着微微坐起,一口一口就着如妆手喝下了汤药和粥,奚商才觉得自己身体舒服了一些。
“多谢你了。”奚商温和一笑,好像昨天那个破口骂人的无赖不是自己,摇身一变,谦谦君子。
他也不管如妆是否看得见,还微微躬了身:“昨日是我冒犯,不该口出妄言得罪了姑娘。姑娘救我一命,我绝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必定遵循姑娘要求,陪你一载。”
如妆静静听他说话,手里慢慢搁下粥碗,等他说完才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奚商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知道如妆的姓名,可并未同她自报过家门姓名,于是开口答道:“在下奚商,一个南方小门派弟子,来北上平都寻亲,不料路遇劫匪,一时打不过便逃来了此处。”
“奚商?”如妆问他,“哪两个字?”
“奚琴之奚,商蚷之商。”奚商回答。
“商蚷?”如妆眉头一动,整个面容显得活泛了几分,“倒是有意思,以虫为名倒是少见。”
奚商没料到她能一口说出自己名字出处,愣了一下道:“本就是世间蝼蚁,不必有什么金贵的名字。”
如妆点点头:“这话说得还不错。你这人有趣,算我没有白费功夫。”
说罢就端着东西要出去。
奚商生怕她走了又像昨日一样不再理睬自己,便连忙出声:“如妆,你等等。”
如妆停下脚步,微微侧脸。
“你……能不能帮我解开绳索,我……我想出恭。”奚商抿了唇,“我保证不走,我发誓,若有背信义,天诛地灭。”
如妆嗤笑一声:“老天爷那么忙,有空管你诛你?”
虽是这样说,可也还是缓步上前,替他解开了绳索。
终于得获自由,奚商慢慢起身活动着手腕关节,只觉得内伤并未痊愈,依旧一阵阵钝痛传来,一举一动更是牵扯外伤内伤一并发作,即便能动,也举步维艰。
“茅房在外面,随我来吧。”如妆说完,摸索着床侧边,丢给他一根竹杖,“自己走。”
“多谢姑娘。”他伸手接过竹杖,同时快速摸向胸口,果然,那本秘籍不翼而飞。
他思忖了一瞬,还是开口道:“敢问如妆姑娘,可曾见过我随身携带的一本经书?”
“帮你探查伤势的时候确实摸到一本书。”如妆淡淡道,“待你走时,自会给你。”
言下之意,奚商想要拿到那本秘籍,只能在这里呆上一年才行。
见奚商不再言语,她转身往外走去,修长秀美的脖颈线条流畅,白腻的肌肤在日光下打上了一层莹色,让人极想上前去握住,体验一下那细腻的手感,在上面留下几个泛红的印记。
奚商喉结微动,握住了手里的竹杖。
他即便是伤势未愈,可若想要打昏这个身娇体弱的尼姑恐怕也不难。
只要用这竹杖往那白皙的后颈上狠狠打过去,能留下一道漂亮的红紫痕迹,自己也能找到秘籍后扬长而去。
如妆走得并不快,似乎在等他。
竹杖撑着地面,他一步一步往前挪移,好似十分艰难。
但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即便抛开竹杖,他也能行走无碍。
跨出房门的一刹那,奚商抬起了竹杖,比之前走路时抬得略高,并微微蓄了力。
前面的如妆突然停了下来,侧脸转过来轻声道:“出门后往右手边走就能看见,我去看看主持采买东西回来了没有。”
“嗯,好。”竹杖落地,奚商语气平静温和,“寺内……我还只见过你一人。”
“主持不爱见外人。”如妆转过头去不再看他,“这里名为,白鹤庵。”
白鹤庵。
奚商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却并未有任何的印象。
他以往很少离开灭骨海,即便活动也是在周边,可以算是第一次来北方。
即便知道大概的地名位置,却也不了解具体的地点。
但他依旧记得上山前听到的警告。
重真山,皇室地界。
那么这座白鹤庵是否也归皇家所有?
片刻思忖之间,如妆已经不见了身形,奚商的袭击计划以失败告终。
不过他也庆幸自己没有贸然出手,几日没见到有人便忘记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如果这白鹤庵是归属皇家,那么庵中尼姑身份也大多要好好思索一下。
据说皇家所属的尼姑庵,大多是用来安置大行皇帝一些不受宠又无子的妃嫔,命其落发修行一世。
而朱朝改换天日是在五年前,白鹤庵若是皇家庵院,这位如妆小尼恐怕极有可能是先帝的妃子。
那等姿容样貌,世间怕是没有再能往上拔尖比过她的,若那双眼不瞎,恐不知又是何等的顾盼生姿。
奚商摇摇头,迈步出了房门,若刚才他贸然出手,恐怕这附近的皇家守卫就能将自己就地斩杀。
只是他有些好奇,如妆一个瞎子,是怎么把自己救了进来,还日日照顾,擦身喂药,这女人难道丝毫不懂得避嫌吗?
他心中冷笑,若是在后宫,恐怕也是个浪货。
向来只会以最坏的想法去揣测别人,这是奚商的生存之道,更是魔门的生存之道,信任和怜悯只会让人死得更快。
奚商不管如妆救了自己对自己有多大的恩情,他向来能涌泉之恩滴水为报已经是万分难得了。
而被如妆囚禁捆绑,受制于她则让奚商直接在心里将这滴水相报的想法也抹去了。
庵中时日无甚意思,奚商每日里也只能见到如妆一次,但每次如妆都会拿了几本经书过来让他读,或者是询问他一些山下城镇中的风光情形。
无论是读经书还是讲述什么城镇中的琐事,都是奚商极其厌恶的。
他从不信神佛,念起经书来更是没有半分虔诚,只是为了让如妆相信自己很想拿回那本“经书”,只能硬着头皮为她诵读,期间有些不太识得的字词,还是如妆出言提醒,为他大致讲解。
“你既然倒背如流,何苦还要让我给你再读一次?”奚商无奈。
“佛法虽同,但每个人理解有所差异。”如妆在说佛经的时候面色沉静如水,宝相庄严倒有了几分神尼的高洁模样,“正如你不懂,便会觉得这些都纯属无稽之谈,或者觉得乏味和枯燥。”
“只是我却觉得,你的这种乏味表现,倒也不失为一种欣赏的乐趣。”如妆向来说话都难得规矩,此番不过是正经了几句话,又懒懒地放下了端着的面容,秋水生痕,破除了宁静的神态,眉眼唇角间漾着涟漪,翻着秾滟,“讲讲坊间的戏罢,阿奚。”
阿奚这个称呼,实在不适合一个尼姑对待陌生男子,更何况这尼姑很可能还是先帝的妃子。
但奚商没有能耐让她闭嘴不叫,只越发觉得这女子的奇特。
“戏?我只知道十八摸。”奚商这几日算是看透了,这尼姑根本不在乎自己对她态度如何,有些油盐不进,也懒得多端着礼节跟她斡旋,“你要听吗?”
十八摸能是什么好东西,淫-词浪-曲,正经青楼家的姑娘都不唱。
“嗯,唱来听听。”如妆好整以暇,似乎洗耳恭听。
奚商:“......我不太会。”
“那便说些你会的。”如妆也不恼,只倚着床栏静静等着。
叹了口气,奚商只能努力回忆着曾经听过的戏词:“......有日月朝暮悬,有鬼神掌着生死权。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此戏名为《六月雪》。”
如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想到,阿奚你还是这样一个嫉恶如仇的人呢,会看这种哭冤昭雪的戏。”
嫉恶如仇?奚商冷笑,那不是得先把他自己给先灭了。
“我路过泉州听过一次,那戏子演的好,便记了几句。”奚商说,“你若不喜欢,我也没别的能跟你讲了。”
如妆笑着:“我还以为阿奚你会喜欢那等儿女情长死生相依的戏,譬如《牡丹亭》《西厢记》。不过我却不知,原来坊间爱唱《窦娥冤》。”
“百姓能有多少人顾得上儿女情长?”奚商淡笑,“不过疲于奔命罢了。”
如妆起了身,唇边笑意不减:“今日我很开心。”说罢,她转身出了房门。
这尼姑一向如此,从不会跟他客气,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奚商摇摇头,慢慢下床走动几步,心道,我不开心。
又过了几日,奚商的伤势也逐渐好了许多,内力在日夜默默修炼之下亦是恢复了几分。
而如妆自那日放了他之后也再没有绑着他,兴许是觉得没有拿到“经书”的奚商不会轻易离开。
事实也是如此,奚商虽然表面上尽量表现客气,表示为了报恩特意留在此地而只字再未提那本“经书”,可实际上在白日里在庵内慢慢走动,探查着地形,打算将秘籍偷出来。
比如今夜,就是动手的绝佳时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