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成风》琉璃蓝泽

2、青空之下

　　艾亚高斯记事很早，似乎从小时候起，蓝地纯净的天空一直不曾变化，处处可见的小神庙，缭绕的烟火，古老的泉水池中喷涌的水在阳光下泛着细碎的金光，孩童们在街上无忧无虑地玩耍，温柔景致。
　　然而他似乎离他们很远，一些说不请道不明的原因，人们太轻易遗忘他的存在。一次他在山里迷了路，弯弯曲曲的道路相似又相似，陌生有陌生，白雪皑皑，空虚无边。他有些着急，一直不停地走，灌木带尖利倒刺的枝条擦伤他的脚也不知道，不畏寒的花儿盛放美丽，亦无视。直到缺损的弯月挂在枝头，终于再看不清什么，艾亚高斯躺在一棵树下，祈祷着看到隐约的火光和飘忽的呼喊，有几次他几乎确信已经听到了，结果还是幻觉。只有老鹰的呼啸，漫天璀璨的星辰亮晶晶，又缥缈又清冷，第二天太阳出来时他终于看见那条迷失的路，等他终于回到家时已是疲惫不堪，母亲责备刚才呼叫他不应，不知他已失踪了一天以上。
　　每到节日，他跟着亲人们一起去神庙看库玛里女神，很真诚地祈祷：“女神啊，如果您真的存在，愿我能有照顾我的朋友，记住我。”然而，那位库玛里从未正面看过他，小女神严肃端庄的面容只给他一个侧影。
　　记忆中，艾亚高斯做的最多的一点就是摆个凳子坐在家门口，手里不停地绕着一根碧绿或苍黄的草茎，昏睡或冥想。如一个淡到几乎不存在的影子。

　　一天，他睡去，梦见一只金翅鸟向他飞来，偏着圆圆脑袋看着他微笑（相信有谁见过鸟儿的微笑呢）仿佛是他熟悉的朋友。金翅鸟载着他在夜空下飞行，天空的星星仿佛伸手可及，灰暗的地平线上出现一座宏伟城堡的剪影。黄铜壁灯上点着幽□□火，远古的黑暗铠甲无声而尽责地守卫着，迷离的光线从彩色琉璃的天窗射进，来往的都是些身着黑衣沉默不语的人，依稀听见清越冰冷的琴声，金翅鸟化身为黑色的雕塑，睁着黑色镂刻的眼睛望着他。

　　艾亚高斯记起这是什么地方了。
　　在冥界，无论什么时候，总是有忙碌的人有悠闲的人，比如米诺斯就可以整天地正事不管闲事不理喝红茶看书睡觉，浓香袅袅盈于殿中。艾亚高斯觉得米诺斯身为首席审判官从未尽责，总是一切交由路尼代劳。　　有一天，他叫住匆匆进入法庭的路尼：“路尼，你等一下。”
　　路尼转过来拘谨地躬身：“艾亚高斯大人，有什么事么？”
　　“米诺斯又叫你去！他自己呢？”
　　路尼一本正经地回答说：“米诺斯大人太累了，所以由我代劳。”
　　艾亚高斯几乎没笑出来：“太累了！你相信么！我怎么记得米诺斯从未尽过责任呢？路尼你也真是的这么放任你的上司，好歹也该劝劝他啊。”
　　路尼礼貌地笑笑，不再答话，挟着厚重的法典进入第一狱，大门沉重地阖上，艾亚高斯再不能看清什么。

　　有时候经过第二狱，能听见奥路菲为尤利迪斯弹奏七弦琴，琴声珠圆玉润，歌唱不朽的爱情，喃喃的低语,传说奥路菲为了拯救死去的情人来到冥界，本有机会离开，却又因为错以为看到阳光而滞留于此，艾亚高斯习惯在这里停留一会儿，远远地看着那个孤独而又并不孤独的人影，灰色原野上的花儿都是早已死去的，冰冷的黑暗浸入其中，将其凝固为永恒，所以它们可以一直不败，以不变的姿态傲视那些瞬间，那些短暂。

　　潘多拉很少在冥界走动，她常常呆在海因斯坦城堡，弹奏那些不成曲调的音符，艾亚高斯觉得她很有些可怜，其实她差不多可以说一无所有，冥王之姐的地位不是她想要的。她所珍惜的却早已失去，却一厢情愿地坚信自己的幸福，沉湎在逝去时光中。孤独，苍白，冷漠且无情，都是些从虚无中诞生的情感。

　　走到第八狱的时候，艾亚高斯会注视那些皑皑白骨，在风雪中冻结为雕塑，呈现出最后一刻时的情感，有的愤怒，蜷曲着干枯的手指，有的热血，高举着半只残损的手臂，有的坚定，高昂着空洞的头颅，更多的，散落在地，已辨别不出什么，雅典娜的圣斗士么，因为正义不是你所认为的正义，邪恶不是你所认为的邪恶，所以你的信仰不能让你安息，阳光不能永远普照大地。

　　　冥斗士都是些沉默的人，不知是因为生性如此，抑或是冥界的气氛太过压抑，或者是因为在上司面前不敢放肆。都是来自各个地方的人，相互之间各各不同，只是在一起工作而已，各司其职，友谊，热情什么的，都很淡薄 ，甚至是在三巨头之间，虽然神话传说中他们是兄弟。不过也有例外，象路尼对米诺斯的尊敬，代职，无怨无悔。巴连比因对拉达曼提斯的敬仰。艾亚高斯就很羡慕，因为有人视他们为比自己更重要的东西。而艾亚高斯自己，每天的生活是这样的：
　　敲门声……
　　“进来。”
　　一位冥斗士进来说：“艾亚高斯大人，这是今天的文件。”放在桌子上，敬了礼，又躬身退出。
　　无话可说。

　　艾亚高斯不象拉达曼提斯那样工作拼命，然而也不象米诺斯那么懒惰，所以他会认真批改冥斗士送来的文件，累的时候就放下，偶尔会去找米诺斯聊天，说些各自国家的风俗趣事，和米诺斯一起喝红茶，吃点心，然而更多时候，他看着冥界厚重的暗夜天空发呆，尼泊尔的蓝天白云，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艾亚高斯曾经回去过尼泊尔，然而那个世界不再有他的存在。阳光刺激得他一直打喷嚏，他想回去看看过去的记忆和信仰。
　　发现原来那位小女神，从始至终不曾存在过。
　　荣耀且孤独的女孩，在神庙中伴随着檀香与经文。

　　圣战的日子很快临近，缘于几位黄金圣斗士的陆续来临，气氛逐渐紧张起来，闷且压抑，暴风雨将至的先兆，拉达曼提斯说圣域自己内讧，胜算就减少了几分。米诺斯却冷冷地提醒他说我们从未赢过。
　　“但这是最后一次了。”艾亚高斯说，“不可能一直输，我们总有翻盘的机会。”
　　米诺斯笑笑，说：“我们总以为不会再错过机会，以为不会犯相同的错误，就会赢，然而，没走错上步，同样会走错下步，有些时候，胜利这东西，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

　　再后来 ，黄金圣斗士复活，去杀雅典娜，看他们的神色艾亚高斯就觉得不可相信他们，太熟悉了，与寒冰地狱中的那些何其相似。拉达曼提斯派出冥斗士去监视，一群人在夜色掩映下匆匆行走，一去不复返。
　　之后，雅典娜潜入冥界，剩余的黄金圣斗士追随而来。路尼在黑色疾风之谷中消逝，拉达曼提斯与加隆对决。潘多拉却于此时召他们去听琴，艾亚高斯已不能再相信他。

　　奥路菲的琴声泠泠响起，溪流的声音，艾亚高斯看到那些浮云下碧绿的草坪，下午浓醇的阳光昏聩温暖，都是些令人沉湎不能清醒的记忆。
　　醒来后，艾亚高斯才知道，奥路菲死了。青铜圣斗士们欲趁此机会杀死冥王，亏地拉达曼提斯一直清醒，却不料瞬是冥王的肉身，早有预谋，只是不知道是谁中了谁的圈套。

　　信仰，原来是可以令人放弃一切。
　　艾亚高斯这样去想奥路菲。

　　十五六岁的少年坐御座上，又严肃又庄严，湖绿的眼睛望不见底，冷冷的清光从他背后射出来，垂下帘纱，便隐约地只见影子，艾亚高斯觉得这场景有莫名的熟悉。
　　等到艾亚高斯和米诺斯一起去赶着救拉达曼提斯时，冥界已是一片混乱，艾亚高斯有些怨拉达曼提斯，他再怎么骄傲也不该撇开他们独自和加隆对决。
　　因他们是朋友。
　　艾亚高斯觉得。

　　艾亚高斯第一次看见米诺斯冷酷暴虐的神情，杀气重重，复仇，他要他比路尼更惨。
　　原来，所谓情感，是深埋在心底的看不见的东西。
　　或者，是不曾察觉。

　　释然。

　　猝不及防，飞羽瞬间切断一切感慨。
　　艾亚高斯决定为自己所珍惜的而战。
　　凤凰不死，一开始便无胜算。
　　艾亚高斯看见米诺斯的悲伤藏在眼底。
　　他说：“其实我不会孤独，因为一直有人把我放在他灵魂深处。”

　　吾与君同于青空之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