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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Vol 6 熟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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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晕的情况一直持续到第二天早晨。早晨我被一只一直叫个不停的麻雀吵醒了,我睁开眼睛,发现窗外阳光很好,然后我下床走到窗边,细瘦的银杏树枝伸在我眼前,阳光扑散在上面,迷人耀眼,那只该死的麻雀就停在那里歪着脑袋打量我,我抬抬手吓走了它。我从没感觉这么好过,就像死过一回又重生了一样,看什么都是新的。
苏娘娘拿着东西从东院出来经过天井,她抬头看见了我。
“起床了啊小洋。”
我正想说点什么,乐双儿突然从哪里冒出来,她穿着灰色的对襟长袖褂子,头发都梳在脑袋后面,我都有点认不出来了,她仰着脸冲我笑:“醒了?还难受么?”
“不……”我有点着迷于这个场景。
“下来吃饭么,我摊了水烙馍。”
“那是什么?”
她没回答:“你隔壁就是卫生间,快点下来!”
我把自己收拾了一下,穿着短袖T恤和运动裤就下去了,走在昏暗的楼道里有种时空交错的感觉。我绕到厅堂里,他们这安排的很合理,会客的大厅后面就是饭厅,中间只隔了一个四开的屏风。我走过去,发现圆桌围了不少人,超过五根手指……
见过的有乐双儿,苏娘娘和那个儿科医生哥哥,没见过的有对中年男女,也许是乐双儿的舅舅舅妈,另外还有个圆脸的小姑娘,还有一个老得不像样的老头儿,他窝在靠椅里,原谅我的不敬老,他看起来就像,嗯,被蒸发了大部分水分一样。
我再次交流障碍了。我把两只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不知所措,我勉强笑了一下发了个特傻的音:“嗨……”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看见陌生人就紧张,好像立刻开启了防御系统,如果有把枪,现在我的手指肯定伸在保险栓and扳机上,肯定的。
乐双儿走过来摸我的胳膊:“怎么穿这么少,不冷啊你!”
我随着她的劲儿走过去坐下,她看上去没有给我和他们做介绍的打算,我松了口气。
“睡得好么?”她哥哥突然开口了,而且不等我回答就转向那对中年男女,“这是双儿的朋友王洋。”然后又转向我,“王洋,这是我爸妈,那边是我外公。”他又指指那小姑娘,“她是卫生所的小张。”
他爸妈冲我点头微笑,有点地方上的那种拘谨羞涩。
我回以微笑,我感觉好极了,他们比我紧张。我转而看向那形容枯槁的老头儿,他没搭理我。我再看那个小张,她对我笑了一下,露两颗小虎牙,很甜。
乐双儿的哥哥看着我笑,乐双儿踩了我一脚,递给我一张薄薄的饼,很薄,有点半透明了。
“这是水烙馍?”我小声问她,“这玩意怎么吃?直接吃?”
乐双儿没理我。
“这样。”她哥哥开口了,他把饼摊在手上,夹了一点菜放上去,韭菜鸡蛋豆腐皮,然后把饼卷起来,像快餐店那种鸡肉卷之类的,他卷好了拿给我看,“就这样。”
我理所当然地伸手过去。
他愣了一下,任由我拿了他的早餐。
乐双儿把一碗小米稀饭重重搁在我面前。
一直没人说话,也许他们这还恪守食不言寝不语。
饭毕这伙人都消失了,舅舅舅妈也许回东院了,苏娘娘收拾餐具,小张去照看乐双儿的妈妈,儿科医生抱走了老头儿。乐双儿拉我去天井里晒太阳。
“不带我见见你妈妈?”我问她。
她笑:“你很热衷于见家长?”
“不,这是礼貌,我住在她家里。”
她话里有话:“礼貌不会让你去拿别人的早餐。”
“你跟你哥哥怎么了?”我好奇了。
“没什么。”她晃开视线。
“他有点像混血……你舅妈好像也有点,他挺帅的,老实说你是不是暗恋你哥哥?”我搂着她脖子迫使她近距离看着我,其实我很想问她你们是不是真的□□了,那天在宾馆你是不是就在浴室里给他打电话呢。我用了点力气,不过我没想勒死她,好吧,我有这么想过。
她挣扎出来,头发有点乱了,她面色绯红:“你脑子里都是些什么东西!”
“我开玩笑!”
她气咻咻地瞪着我,苏娘娘这时候走出来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懂。她又笑着说:“不好意思,我该说普通话的。我刚才跟夫人讲了小洋的事,夫人说想见见你。”
我冲乐双儿摊摊手。她没理我扭身走去厅堂里。苏娘娘安慰我:“小姐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只是脾气有些倔犟。”
你说她的不是是因为你没听见我说了什么。我有点无奈:“她对她妈妈也这样?对她哥哥也这样?”
“不,有一年……”她想说又不好说的样子。
有原因的,我知道。我指指乐双儿过去的方向:“岳阿姨住那儿?”
“是,你过去能看见张护士,她会领你过去。我要去买点菜,小洋想吃什么?”
“素菜,叶子菜我都爱吃。”我很少说随便。
我经过厅堂,后面还有个独立的两层小楼,估计在以前就是大家闺秀住的地方。圆脸小姑娘坐在门口的板凳上,手里拿着木杵和罐子在捣东西,膝头还铺着一本书。我在她面前站了一会,她很认真地一心两用,压根没看见我。
我咳了一声。她抬头看看我,好一会才想起我是谁:“哦,你好。”她又露两颗虎牙出来,“来看岳老师?”
“对。”我看见罐子里黑乎乎的东西,“那是什么?”
“药。”她把罐子倾斜一点好让我看得更清楚。
“药?”不单难看,味道还有点刺鼻。这样的药我可不吃。
“不是吃的,岳老师有褥疮。”她对我的表情明显不满,“你上去吧,岳老师刚吃了东西,精神不错。”
我进到小楼里,温度好像突然降了十度,我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空气里有股什么味道,可能是那小姑娘弄的那个药膏的味道,我觉得空气都凝固了。我顺着屋角窄窄的楼梯走上去,那味道越来越浓,不单是药膏的味儿了,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腐坏的味道。我踩着最上面几层楼梯犹豫不决,看见那个形容枯槁的老头儿就够让我崩溃了,我不想在同一天崩溃两次。楼梯被我踩得吱扭响。
“谁啊,不是小张吧?”上头突然有人问话了。
声音很清晰,有点绵软。我硬着头皮走上去。
楼上是一间没有阻隔的大房间,三面有窗,屋角有立式空调,正中间摆了张单人床,旁边有输液用的立架。虽然窗户都开着,可味道好像一点都没散。而且,我没看见人……
“是王洋嘛?”
我顺着看过去,朝阳的窗户边有张靠椅,我走过去,一个瘦瘦的妇人陷在靠椅里面,腰部以下搭着厚毛毯,她整个人都笼在阳光里,眼睛半眯着看向我。
她打整得很利索,头上戴着线帽,面容干净,不过,确实像乐双儿说的那样,她们一点都不像。我蹲下来跟她说话:“岳阿姨,我是王洋。”
她笑着看着我,眼神好像会在你脸上抚摸一样,她看我就像在看一个熟人。
我突然局促起来,我说:“岳阿姨,那个我,我是双儿的朋友。”
她依旧那么看着我,然后抬起手盖上我撑在椅背上的手,她的手干枯无力,上面布满青紫的针眼。我把我的手翻过来握住她的。
她突然说话了,她说:“你来啦。”
我点点头:“昨天就来了,没敢打扰您。”
她好像压根没听见我说什么,她抽出手碰碰我的脸:“我就知道你会来,我等你好久了。”
她说:“等不到你,我不会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