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满》废白

1、第 1 章

　　二楼窗户对着一棵茂盛的梧桐树，正是夏蝉栖息的好地方。

　　紧闭门窗都无法隔绝扰人的蝉鸣，耳机里换歌的间隙，“吱吱”声趁机涌入脑海，吵得人难以集中精神。
　　谢轻满停下奋笔疾书的手，一把扯下耳机，烦道：“聒噪死了。”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双手扒在玻璃上，瞪着眼睛想透过繁密的枝叶找寻那群打扰他赶暑假作业的蝉，恨不得把它们全都抓来吃了。
　　可惜他一个都没瞧见，反而被外面炙热的阳光烤射了大半天的玻璃烫热了手。

　　大城市的夏天真热啊，谢轻满心想，在外边站着不动比他在老家时满山乱跑还要热上许多。

　　幸好屋里有空调，谢轻满找到遥控器把温度又调低了一度。
　　之后拿起水杯去一楼客厅接了满满一杯的凉水。

　　回房间的时候在楼梯口碰到正从二楼下来的傅锦，身后跟着他的朋友。

　　谢轻满停顿了下脚步，小声唤道：“锦哥。”

　　“嗯。”傅锦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随后笑着问道，“想和我们一起去打篮球吗？”

　　傅锦穿着蓝白色的球服，身形矫健，双腿修长，英俊的脸上时常带着温润的笑容。
　　他和后面的朋友都比谢轻满高上几厘米，此时又站在高处，谢轻满和他说话不得不仰着脖子。

　　“不了，”谢轻满摇摇头，“我不会打。”

　　他撒了一个拙劣的谎言，他也知道傅锦知道他在撒谎，因为两人同在一所高中上学，虽不是同届，但两人偶尔在操场上碰到过。
　　只不过每次他都会趁傅锦不注意的时候躲开。

　　谢轻满见过傅锦打球的样子，球技很好，傅锦大概也见过他打球，不然刚才不会那样问。

　　他撒了谎，可他相信傅锦不会戳穿他。

　　果然，傅锦闻言点点头没说话，一步一步地从楼梯上下来。

　　楼梯不窄，并肩过三四个人都不成问题，但谢轻满还是侧身让到了一边。

　　经过谢轻满身边的时候，傅锦又侧过头对他说：“冰箱里有冰淇淋，热了你自己拿着吃。”

　　谢轻满紧了紧攥着水杯的手，应道：“好。”

　　直到傅锦和他朋友的身影消失在玄关处，谢轻满才慢吞吞踩着楼梯上去，隐约听见傅锦朋友说了一句“他还真是你弟弟……”

　　谢轻满到了房间轻轻把门关上，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会儿呆。

　　傅锦是谢轻满妈妈的丈夫的儿子，比谢轻满大一岁，所以谢轻满从小到大都叫他哥。

　　在谢轻满前十六岁的人生里，他叫过傅锦哥哥十五次，刨去一岁前他不会说话，之后的十五年每年一次，都是在春节期间他妈妈一家回去看望外公外婆，见到第一面的时候谢轻满除了叫妈妈，还会被要求叫一声“叔叔”，一声“哥哥”。
　　之后无论他妈妈一家在那里待多久，谢轻满至多只会再叫谢书竹和傅运盛，傅锦他是决计不会再叫了。

　　因为他潜意识里知道，他妈妈一家包括傅锦，但不包括他。

　　谢轻满能确定自己是外公外婆的外孙子，但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谢书竹的亲儿子。

　　小时候看别的小伙伴都有爸爸妈妈疼爱，谢轻满哭着问外公外婆他妈妈是不是不喜欢他，不然为什么每次坐车离开之前都狠心将他推开。
　　外婆为了让他相信他妈妈是爱他的，跟他描绘过好多次谢书竹辛辛苦苦怀胎十月将他生下来的画面，但谢轻满还是会时不时地冒出这个疑问。

　　那时候他不是很懂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傅锦能跟着他妈妈一起生活，但是他不可以，所以他不喜欢傅锦。
　　等谢轻满长大一些，懂了一点，又偶尔会听见镇子里那些个老婆子说的闲话，渐渐明白他妈妈不愿带他一起生活不是傅锦的原因，心里对傅锦的厌恶少了一些。
　　但终归两人不是真正的兄弟，熟络不起来。

　　而谢轻满现在十七岁，不枉费他比邻居家的小胖子在读书上多下了苦功夫，中考他考上了市里的重点高中。
　　因此，在十六岁那年，谢轻满终于实现了小时候的梦想，被谢书竹从县城带走了，他想着这下他妈妈一家总该包括他了吧。

　　可是这一年里，谢轻满住在别墅的客房，好像自己也住成了一位客人。

　　他见到谢书竹的机会是多了，但母子关系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反而让谢轻满更清晰地意识到，他妈妈好像是真的不喜欢他，甚至谢书竹看到他还会表现得不太自然。

　　谢轻满一开始安慰自己说估计是他和谢书竹相处的时间不多，谢书竹也是第一次当母亲，可能不太熟练，时间长了就好了。
　　但当他一次次撞见谢书竹对傅锦嘘寒问暖后，他再也找不到借口让自己不死心了。

　　于是谢轻满只当自己是寄人篱下，努力在这个家里降低存在感，家里有人的时候他基本上都是一个人待在自己房间，有时为了避免给旁人介绍他是谁的尴尬环节，他甚至错开了和大家一起吃饭的时间。

　　而放寒暑假的时候，谢轻满总在拿到成绩单的第二天收拾行李回县城外公外婆家，那里才是他真正的归属地。

　　唯一不同的是，谢轻满和傅锦的交集多了起来。

　　他刚上高一的时候傅锦高二，新生开学前几天他才到这个城市，对他来说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谢书竹似乎没考虑过他会不会认不得路的事，也没嘱咐过他要注意些什么。

　　谢轻满没抱怨，也没主动问，只记得那段时间是傅锦主动带着他上下学的。

　　只不过路上经常会碰到傅锦的朋友，谢轻满就悄悄地走远一些，和傅锦隔着一小段安全的距离，不让别人看出来他和傅锦是同行的。

　　除此以外，傅锦的房间也在二楼，而二楼只有一个卫生间，两人上学时间一样，放学时间也一样，难免会撞到同时需要使用卫生间的时候。
　　见面和说话的机会也多。

　　谢轻满刚搬过来的时候卫生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傅锦的，傅锦笑着跟他说过可以随便用，但谢轻满一样都没用过，不仅没用，大部分东西他都看不懂。
　　他真土，谢轻满心想。

　　直到现在，卫生间里他的东西也只多出来一块洗脸的毛巾和一块肥皂而已。

　　“傅锦人很好。”谢轻满坐在书桌前自言自语。
　　他对傅锦的感觉已经从最开始的嫉妒和讨厌变成了现在的羡慕，他这一年叫的“锦哥”也比前面十六年加起来的多了无数倍。

　　谢轻满有时候想如果傅锦是他的亲哥哥就好了，那样他就不用如此拘谨了。

　　其实他还挺想和傅锦他们一起去打篮球的，但是……
　　但是他还要赶作业！

　　谢轻满连忙收回思绪，带上耳机继续做试卷。

　　暑假期间他不是和隔壁街的大黑上山就是和邻居家的小胖子下河，外公外婆又从来不会催他学习，甚至有时候谢轻满拿出书本正要开始写作业，外婆就炸一筐脆饼放他面前，让他吃饱再写。

　　谢轻满承认自己的自制力不够，以至于马上就要报名了，他的假期作业还剩下大半没做，这才不得不提前两天回来，一个人躲房间里赶作业。
　　只烦那外面的蝉叫，闹得人难以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