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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碗毒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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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中的雪,今年下的格外大了些,但依旧掩不住浮在空气中的忙碌气息。
街上小摊处处冒出丝丝热气,过往的行人拎着大包小包匆匆往家里赶。
“这冬,实在冷了些呀…”行人打趣的抱怨声响起,伴随着脚步声慢慢走远。
“也不知简家今年怎么还未挂上红灯笼,简家小姐明年不是要准备嫁人了么,快些挂上红灯笼讨个好兆头呀。”
同行的人笑了两声,“那简家小姐的事,哪里轮得到我们来操心,不过我有幸见过简小姐一面,那姿容真是一顶一的…”
“快别想了,给你家那位知道了,来年你日子可不好过。”
一行人匆匆,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的雪色中。街头的小贩依旧热火朝天的招呼着,简府也挂出了迟迟未挂出的红灯笼,两排整整齐齐十二个。
*
“岁春,几时了?”简珊缓缓睁开眼,脸上不见一丝红润,却也可以看出是个美人儿,苍白反而多添了丝弱柳扶风的气质,却也不是小家碧玉的姿色,一举一动皆是闺秀之态。
岁春急忙替简珊垫好软枕,稍稍伺候好洗漱后,轻声答到:“小姐,已是日午了,家主和夫人都已经来看过小姐了,并嘱咐奴让小姐好好休息,今天便不用去请安了。”
简珊静默了会,吩咐岁春将院中的琴和纸墨收上一收,待岁春出去后,她将视线转到屏风一角:“哥哥,出来吧。”
只见一人从床后屏风一角出来,步履之间,皆是世家公子的风范,只是此时稍稍有些狼狈,脸上担忧的神色竟连褪去都来不及。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在看见床上之人的神色时默然,心中闪过难以言喻的悲怆。
简珊见状,眼眸中不知在思考什么,柔美的双眸却不见一丝温情。她稍稍埋下头,面无表情地问道:“父亲和母亲有改变想法吗?”
简钰没有回答,只是默默看着此时药炉中正在熬着的药,他向前迈了一步,心中早已将面前的罐子打破了千万回,可实际上,他只是看着简珊苍白的脸,冰冷的眼。
见简钰的反应,简珊已是明白。面前这人她也是不想多见了,这个人眼中的怒气来的如此的讽刺,这些年早已动摇不了她丝毫。
她整了整被子,轻声说道:“哥哥。”
简钰哪里还不明白,深深看了简珊一眼,转身而出。关上门那一刻,浑身的精神气都失去了大半。掩好了房门后,凝视着房内,眸中闪过复杂之色。
他身在简家之中,享尽了荣华富贵。从小他便知道,有些事情无可避免,但是…
他多想阿珊能够再等等他,但是他知道,她已经等不及了。从她十岁那年从圣殿回来开始,便是来不及了。
而从他从一山之隔的地方拦住她时,他便也来不及了。
*
从院中出去时,简钰撞上了正在收拾院子的丫鬟,他知道她名岁春,也不仅仅是个丫鬟。
岁春看见简钰“凭空出现”,倒也没惊讶,端正行了个礼,看着简钰慢慢离去的背影,眉宇之间染上了一抹愁思。
像是有所感应般,屋内传来了一声微弱的叫唤声。
“岁春。”
岁春连忙放下手中的琴,一路小跑过去。待到了床铺边上时,眼眸之间满是犹豫。
简珊有些好笑的看着岁春,此时说话都已经伴着咳嗽,但还是笑着打趣:“怎的,小姐我还没怎么呢,你这便是要红眼了,日后若是…”
“小姐,别说!”岁春连忙打断,脸色都变得惊慌了起来。
简珊好玩的又逗了几句,看着岁春反应左右都差不多,心思也下去了。望了望差不多的药炉,她只觉的身子都浸在苦味之中,这般想着,又是要咳嗽出来。
岁春见她看着药炉,手不禁开始颤抖,她这辈子第一次拿剑的时候都未这般手抖过。
“岁春,拿过来吧,那些药放了吗?”简珊说的极为平淡,好像那些等会下喉,能够让她活不过几年的毒药,只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般。
“小姐…”岁春的声音颤抖,却是说不出一句劝的话,如若她能劝,这些天早就劝下了。
“那端过来吧,时间应该也是够了。”简珊默默的垂下了眸子,但如若有人能够看见,便会撞进一双毫无波澜的眼。
毕竟,只是一碗毒药而已。
她日日喝的,便是这些药,她只是一下子加重了剂量,让一切别人的谋划乱了套罢了。
只是,那些人谋划落空了,那便是轮到她了。
这般想着,她接过了岁春递过来的药。
轻笑着,缓缓喝了下去,一点也不剩。
*
隔天,向来沉闷的简府,一下子炸开了锅。
简家小姐病重的消息一时间传遍了整个乌蒙谷,简府请遍了谷内的名医,就连乡野的大夫都请了,但是面对简珊的病情,所有人都直摇头。
简家家主坐在正堂之上,不怒自威,问道:“消息是谁传出去的?”
简家夫人隐晦看了一旁的简钰一眼,眼神中有些许无奈,却也还是起身劝到。
“珊儿这样,原也不好嫁人了,身体孱弱至此,哪家会善待她,不放在我们身边,夫君心放得下吗?”
“胡说,哪有世家女子年过十六不许人家的,祖宗规矩何在,有我简家在,谷内哪家敢对她不敬。”
简家家主名为简朗,原是谷外世家的嫡子,规矩刻在骨子里动不得的性子,即使搬来了谷中,这些年也依旧改不了身上那些世家架子。
“父亲,妹妹她身体禁不起这么折腾,别说嫁人,便是…”
还没等简钰说完,外面便有丫鬟来报,“家主、夫人,不好了,小姐刚刚又吐血了,已经昏死过去了,李大夫已经去看了,让我尽快来通知家主和夫人,小姐,小姐可能就这几天了…”
丫鬟哭的断断续续,在场几人都是脸色大变,急忙向简珊的院子去。
简钰是一行人中到的最早的人,推开门,一股血腥味散在空气中。
岁春急忙迎了几人,关上了房门后,扑通径直跪了下去。双手接地,头长伏不起。几人也没有时间在丫鬟身上多做停留,走到床边。
只见简珊脸上更是苍白,脸上已是惨败。
还没来得及换下的床幔上有喷射的血迹,丝丝缕缕的。如今床上的简珊意识已是不大清楚了,紧闭着双眼,仿佛梦魇一般。
李大夫见家主来了,哀声说道:“家主节哀,是小人才疏学浅,医术不精,实在难以想出缓解小姐身体之法,如今便是是参片吊着,怕是也难有多少时日了,家主还是早做打算…”
闻言,就算是平时一向严肃的简朗,神情也出现了拨动。
一旁的夫人靠在简钰怀中,望着简珊惨败的脸,犹豫中轻声说道:“先下去吧!”
顷刻,房中只剩下简朗、夫人、简钰。
简朗从简钰手中扶过了夫人,让她坐在了一旁的软椅上。
夫人看了看简钰,手中的帕子攥紧,转过身对简朗说道:“珊儿身体已经至此,要不…”
简朗闻言立刻拒绝道:“绝无可能,如此伤风败俗之事,简府小姐怎能去做。”
简钰握住红木椅的手缩紧,红棕色的木屑悄声从一旁掉落。但他明白,此时还不是他说话的时候。
“简朗,到底是简府名声重要,还是珊儿重要,刚刚珊儿床幔上吐的血,家主看见了吗?李大夫说的话,家主都忘了吗?家主就珊儿一个女儿,真的忍心看着珊儿…”那个字夫人到底是没说出来。
“简朗,珊儿这十六年还不够么,身体如此孱弱,琴棋书画哪一样不是按你要求来练,别人家的女孩儿,谁有珊儿这么辛苦,就连我这个母亲,日常也丝毫没有纵着她性子。何况身为简家的女儿,这些年她…真的要让我们后悔半辈子吗?”
说到这,夫人眼眶中的泪已经止不住了,端庄了大半辈子的她,已经鲜少如此失态了。见简朗依旧沉默,夫人哀声说了最后一句话:
“朗哥,珊儿她才十六岁,我十六岁那年,才刚刚嫁给你。”
简朗望着眼前的夫人,闭上了眼。
简钰见势,跪下说道:“父亲,别人可能不行,那可是池翊,谷中谁还能怀疑池翊的品性不成?”
的确,谷中谁也怀疑不得池翊的品性。
池翊四方游历,而今年方二十,仙人之姿,仙人之德,十年前便年年来谷中免费为谷中人医治。
他喜着一身墨衣,待人不问身份,一向温润有礼,在谷中一向有着“墨仙”的称号。
谷中人人都知道池翊,在谷中的地位,堪堪居于圣女殿之下。
简朗睁开眼,像是妥协般,牵起夫人的手,对着简钰哼了两声,说道:“那便快派人去请,位置你肯定是早就打听好了的。”
停顿了一刻,又说道:“放出消息的事情,等你回来了,自己去领罚。”
说完便带着夫人离开了房间,只见院中古琴与纸墨皆整齐摆放着。简朗想起刚刚夫人那番话,抚了抚琴,眸中满是复杂之色。他们都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但是夫人说的…没错。
一行人随即离开了小院。
“闺阁女子十六岁独随男子出谷,确是不符规矩,不符规矩呀。原本府中珊儿的嫁衣已经准备好了,他们不会让她重复那个人的命运的…”
“罢了。”
*
每年一个月在谷中的时间,池翊住在乌蒙河畔的草屋里,这是他十多年来的习惯。原先是随着他师父一起来的,后来过了那么五六年,池翊就一人来了。
简钰到时,池翊正在捣着药草,药罐子中被研出了绿色的汁水。看见简钰到时,倒也不惊讶。
见他着急,放下手中的药罐子,吩咐药童去将草屋中的墨色药袋拿出来交给简钰。
“留匹马给我,待我研完这副药草,便去简家。公子先回去准备准备吧。”
两人都没有明说,可心里面却都知晓。
池翊望着简钰远去的背影,也开始收拾起屋内的东西。最后吩咐药童把屋内的东西分发给谷中从前的病人后,也骑着马奔向了简府。
前些天他便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一遭,今年的一个月,看来是要提前结束了。
不过也没什么大的影响,池翊早早便安排好了谷中的事情。前些天其他病人他都一一诊过了,也算无大碍。
此时天上下起了细细的雪,落到人肩上瞬间便化了,可地面还是累出了一层薄薄的雪层,马蹄踏雪过,有痕亦无痕。
池翊到时,望着简府外齐齐整整的两排红灯笼,眼神留了一瞬,随即便被仆人迎进去了。不知穿过多少门,到了简珊院子前,此时简钰已经在等着了。
“先生,已经将药煎给小妹服下了,可服下后,小妹意识还未清醒,便吐了两口血,现在又睡熟了。”简钰的声音夹杂了一丝急迫。
岁春从屋内打开门,默默垂着眸,将池翊迎进了屋。池翊先是望了望手帕上的血迹,脸色凝重,怎会比前几天严重这么多,咳出的血中,已经带着黑丝了。
他上前去,轻轻掀开了床幔。
简钰个外行人,看着也安心了不少,原先他还有几分怀疑这“墨仙”的称号,而今看见简珊原先惨败的脸泛了些红,便也开始打心底相信了。
说到底,真正把妹妹交给这样一个人,孤男寡女独自出谷,他到底是不情愿的。可万事皆没有妹妹身体重要,再不情愿也要退上两步。
这番话,自然是假的…
简钰看着一旁的药碗,心想这是不是刚刚简珊喝下的那碗。一时间只觉得心中满是苦涩,如若阿珊真的只是病重,该多好呀。
他差点就真的这么想了,而他这个哥哥能做的,暂时也只有这些了。
是他这个哥哥没用。
*
池翊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眼前的女子。
这是他第二次见她了。
今天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名为简珊。
两次见她时,她脸色都很差,这次格外差。
他上前一步诊脉,罕见的皱了皱眉头。
吩咐一旁的岁春把第二服药煎来后,便拿起纸墨写了整整一页药材,其中不乏名贵药材,却也有些乡间草药。
也幸好简府经商多年,底蕴丰厚,因为简珊身体的原因,家中药材更是一应齐全。
“要是普通人家,这病…”
这么想着,池翊心中轻笑了笑,单看这相貌,也就不是普通人家养的出来的,更别提这通体的气质了,都是用诗书堆出来的。
心里虽如此想,池翊面上却是不显。
岁春此时也将第二幅药煎好端来房中了,池翊退至一旁,将刚刚写好的药材单子递给简钰。
简钰看也未看,递给一旁的小厮下去准备。
然后起身向池翊鞠了一躬:“先生,小妹就拜托您了,府外马车、行李等东西都备齐了,日后先生如若需要简府帮助,只管提出来。小妹生性不爱与人交谈,在外行走一切麻烦先生了。”
池翊淡漠的点了点头,嘴上答应了下来,望向了床上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