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花未雪》鸽子飞升

20、死心

　　林娇没有去接，她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那天……我说的话都是气话，”她放软了声音，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带着几分急切，“因为你突然提退婚，我一时气急，才会胡言乱语。对不起。”

　　她很少说对不起的，哪怕是犯了错误，大多时候也是靠着装傻充愣、撒娇耍赖蒙混过关。

　　可对这难得的道歉，陆思明反应却很冷淡，他还维持着姿势，平静的表情就还像是平日里包容她时的样子，“原本就是我辜负了你。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这让林娇有一种自己的力气都打在了棉花上的无力感。

　　“我知道错了也不行吗？对不起，我……”

　　她话没说完，就听着一声柔美的女声：“陆郎。”

　　两人俱是一愣，林娇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是之前见过的静怡公主。她一身朱红宫装尤其鲜艳，但因为娴静温柔的气质，并不显得张扬，反而端庄大方。

　　林娇不知道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想起之前陆老太太说过几次的，难道，老太太说的都是真的？

　　跟林娇对视后，静怡脸上也闪过惊讶，随即一脸愧疚：“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有客人，那我再进去等你。”

　　说完对着林娇微微点头示意，便又进了屋里。

　　因为太过惊讶，林娇一时也忘了行礼，等她再看向陆思明时，男人已经收起了方才那一瞬间同样的愣然。

　　原来……是真的，他是真的在同公主往来，没有让自己进府，是因为公主在这里，自己来之前，他们一直是在一起的。

　　她是凭什么笃定陆思明就非自己不可？笃定自己低了头，他就会接受？笃定他不会和公主有什么。

　　若是往常，林娇一定会不依不饶地质问的，可是如今，她却有一种莫名的心死，所有复杂的情绪，这会儿也平静下来了。

　　她问陆思明：“公主怎么会在这里？”

　　陆思明握着手镯的手指微微缩紧，终是没做任何解释：“公主是我的客人。”

　　“你要跟她成亲吗？”

　　陆思明把一直拿着手镯的手收了回来：“七姑娘，”他眉眼里似是无奈，就像是好脾气地在面对一个无理取闹之人，“这些事情，已经不是你该过问的了。”

　　阳光下的陆思明，依旧是她熟识的谦谦君子，哪怕是不笑的时候，那眼里依旧温和。

　　林娇眼眶一热，想要流泪但忍住了。

　　她伸出了手，陆思明再次把镯子递上，可她却手掌朝下没有去接。僵持一会儿后，男人上前。

　　“失礼了。”

　　他握住了林娇的手腕，下一刻，尚且残留着余温的镯子被套在了女子的手腕上，白皙的皮肤映着镯子晶莹翠亮。

　　“七姑娘，”他的语气终是缓和了些，“我并非良人，你身边，应该是一个能配得上你的。”

　　他们离得那么近，林娇的视线里，他温柔的下颌线也越来越模糊。

　　陆思明的手没有过多停留，套上镯子后就要松开时，却被林娇反手抓住。

　　“我是真的喜欢你。”

　　“如果你觉着我对你母亲不够好，我以后也会好好待她的。”

　　“陆郎，我们成亲好不好？我会改的。”

　　无论是作为世家贵女，还是从来心高气傲的人，这些话从林娇嘴里说出来，都是从未有过的。

　　陆思明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可他还是拂开了林娇的手。

　　“那天你送来的其他东西，我也会送还国公府。七姑娘……慢走。”

　　林娇看着男人毫无留恋地转身，她曾无数次站在这里，满心欢喜地等着这个人向自己走来，还从未这样见过他的背影。他现在进去了，是去陪静怡公主了吧？

　　“陆思明，”她喊道，“我今日回去后，就真的要嫁与别人了。”

　　她还是再一次，放低了自己的底线。

　　可留给她的，就只是一个缓缓关上的大门。

　　林娇眼眶湿润，她从未像现在这样，觉着自己输得如此彻底。

　　这一次，是真的结束了。

　　***

　　静怡公主等到了陆思明进来时，原本要说的话，在看到他的表情后，微微愣住，停在了那里。

　　她也有了不忍，明明是这人退婚，但他的表情，就像他才是被退婚的那个，眼里完全没了光亮。

　　想着自己的任务，她又不得不收起这同情心。

　　“陆侍郎，七姑娘那般娇滴滴的小姑娘，你若是不狠狠心，她为了追回你，还不知要吃多少苦头。你的冷脸也就罢了，老太太与你妹妹，也没少拿乔。既是如此，长痛不如短痛了。”

　　“公主，”陆思明脸色未变，“微臣的事情，自有想法。”

　　“不知道是什么想法？明明是想退婚，却又不想难看。是为了给自己留个机会？”静怡没有如他所愿就此停下，反而步步紧逼，娴静的脸上流露几分锐利，“还是给你们留个退路？再或是，在她心中留个好印象，日后想起来也是念念不忘？”

　　一句句的逼问，让陆思明脸上的温和，终是一点点凝固。

　　被他目光这么看着的时候，静怡竟有一瞬间的胆寒。可怪的是，这人眼里也不全然只有威慑，隐隐还有一丝失魂落魄。

　　很快，陆思明就收回了目光。

　　“公主，若是与你交易之人，要的仅仅是臣与林七姑娘的分开，那您就不必担心了，更不必为此屈尊降贵。”

　　静怡面色一僵。

　　可陆思明并不像是故意使她难堪的拆穿，仍是温和地说着：“还有公主带的厚礼，臣受之有愧，还请一并带走。”

　　他看着像是好脾气到会对你百依百顺，但其实倔强得不会折腰一下。静怡想着，也许，他是真的不会再回头找那位林七姑娘了。

　　***

　　林娇的这趟行程，自是没逃过林书南的耳目。

　　听到绿莜说起妹妹的委屈，他那双总是笑意吟吟的眼里闪着寒光，捏着茶杯的手，关节隐隐泛白。

　　“那个陆思明，枉费我高看他一等了。”

　　哪怕知道既然已经退婚，是妹妹在纠缠，他也只看到了妹妹的难过。这是秉公执法的大理寺卿，只有在面对妹妹时才会有的偏颇。

　　冷静下来后，他又想着，如今想要用陆思明来逃过这一劫是不可能了，只是夭夭现在必定伤心，哪里会有心情选别人？

　　他叹了口气：“你回去后好生伺候着小姐。有什么异常就来跟我说。”

　　“是，大公子。”

　　***

　　梁文帝因为废后一事，闹得不可开交。然而皇后并无过错，群臣自然都是反对的。乌泱泱跪倒了一大片求皇上收回圣旨，气得梁文帝面色发青。

　　林锦正看了一眼为首的孟跃。

　　他与孟跃为同榜进士，只是他有着家世为依托，入朝后便官途顺畅。反观孟跃却是郁郁不得志。

　　林锦正很欣赏这位同年的才华，处处有意提携，被封爵后更是举荐他来了这西河。饶是对他寄予厚望，但孟跃能走至今日这地位，也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对于梁文帝的废后，就像他想的那样，孟跃反对得并不激烈，甚至颇有些半推半就。

　　眼看着事情都在往着自己担心的方向走，林锦正心里叹了口气。

　　为今之计只有先解决了夭夭的婚事。

　　“敬国公。”身后的一声呼唤打断了他的思绪，林锦正回头，是孟跃。

　　见他回了头，孟跃又跟旁边的人低语几句，这才抬步走过来。

　　年过四十的他保养得很好，衣冠俱是一丝不苟，红色的朝服倒是被他穿得仙风道骨了。

　　林锦正一拱手：“孟阁老。”

　　他腰还没弯下去，已经被孟跃按住手阻止了：“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清砚不必如此多礼。”

　　他语气没有首辅的架势，反而亲近温和，仿佛还是那个与林锦正秉烛夜谈的挚友。林锦正虽然直起了身子，却也不敢真的放肆。转身跟他并排一同向着宫外走去。

　　“我听说你家七丫头被退了婚？”孟跃像是无意中问起。

　　林锦正面露几分尴尬：“是。”

　　哪知孟跃却是笑着宽慰：“陆侍郎虽是个人才，但我总觉着配七丫头还是配不上的。退婚了也罢，这京城之中这么多好男儿呢。”

　　林锦正猜测着他的心思，林娇被退婚已经有些时日了，他却在这个时候提起。

　　“我最近也在看着，”他笑着回，“这孩子母亲去得早，被我宠坏了，少不了让我费心。”

　　“哪里宠坏了？我倒是觉着七丫头真性情。对了，”孟跃像是想起了什么，“过两日我府上的寿宴，你得让她一起来，我有些时日没见过她了。小时候还追着我叫孟叔叔，如今却是生疏了。”

　　他像是在开玩笑，于是林锦正也陪着一起笑了，眼里却闪过一抹深思。

　　宫中的事情，孟阁老自是也知道的。他方才故意说着对夭夭的宠爱，就是希望孟阁老念及旧情。显然，对方还是希望梁文帝废后，但也无意让夭夭进宫。

　　除此之外，这话里其他的意思也耐人寻味。

　　林锦正掩下心思，只连声应下了：“是，我一定带她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