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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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慕然缓缓收剑。
幽暗瞳仁里，淡漠杀气缓缓收敛。
“方叔……”
走罢。走得远远的，远离了这世间纷争。
方邯低低笑了，说不清是苍凉还是讽刺。
林慕然心中一慌，仿佛听懂方邯笑声背后隐隐绝望念头。
“方叔您——”然而回身看去，方邯的眼睛里有黯然的欣慰，沉沉仿若叹息。
“慕然，你用的——是广云剑法？”
那是多年之前，他曾在老城主手下见过的剑法，举手投足间有王者的威严高华。他曾在那一个瞬间心甘情愿拜伏于他手下，甘愿俯首做他斩立霸业的剑。
而今。
而今啊——
方邯怔怔，嘴角有微微恍惚笑意。
“慕然……把那广云剑法，给方叔演一遍罢……”
再让我想一想，那时候的自己。
林慕然垂下眼去，眼里有隐忍的悲悯，默默点了点头。
步光缓缓擎起。
他睁开的眼却再没有那日的锋锐霸气。
一步踏入江湖，这一世，便再逃不开这纠葛牵挂。
他是现任弦歌城主，却也终有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眼里有迷乱的傲气，既是如此，自己纵便君临天下又有何用！？
步光起。
陡然间龙吟剑啸，他眼中迷乱随了剑意纵横开阖。
那是昔日王者步霸天下的豪迈，彷佛金戈铁马，冰河入梦。
再转眼，却已万事成空。
一式一式，广云剑法流泻开来，剑影遍天。
方邯怔怔看着，嘴角有笑意缓缓舒展。仿佛透过了他，看到昔日面前提剑而起的男子，漫天树影下划出一地光华。
那时的雄心，那时的自己。壮志征程之后不过是白首功名的了悟。
能再见这一次，此生不枉。
最后一式。
林慕然眼底渐渐澄澈。
牵绊不过一个人情夙愿。便是丢了城主的名头不要，他也要保得亲近之人各个无恙。
落地回身。步光反刺而出。
陡然听到近旁素月尖叫，急步抢来。
林慕然不知素月为何，愕然看去。手中长剑去势未竭，依旧向后递过。
忽然剑身一颤，有撕裂血肉的沉闷声响。
“方叔！”林慕然蓦然醒悟，回身松剑。
长剑如龙，端端正正插在方邯心口。
他早便知道，最后这一式，回刺的剑光落在何处。
林慕然大惊，然而剑入主脉，不敢拔出，只慌扶了方邯，求助般望向急奔而来的江岚二人。
只有远处的嫣然，落寞有了一声叹息，几不可闻。
竟然……竟然是她懂了自己最后心思？
方邯涩然回眼，远处嫣然迎风站了，昔日妩媚奢靡颓然化作悲凉。
“方叔……”
林慕然……方邯轻轻笑了：和昔日老城主……真是像啊……
“死在……广……广云剑法下……”他嘴角有释然的笑，悠远目光仿佛直看透往昔。
江岚伸手搭脉。方邯手指微蜷，忽然挣开。
林慕然手臂一颤，了然他心中必死之意。想起昔日种种，心中大悲。
“老奴……老奴……背叛城主……死……有余辜……”
“方叔……”林慕然低声唤了一声，忽然哽咽，埋下头去再讲不完。
他是看他长大的长辈，从小到大亦师亦父的亲近。
却终是被虚妄蒙了眼，一朝身叛，无力回天。
“好孩儿……莫……莫哭……”方邯声音渐渐低了。
林慕然埋首在他颈间，陡然间痛哭失声。然而随即，哭声压成哽咽，低低扼在身侧。
素月自入了此间不出，再未见过生死，又见林慕然如此，眼圈不由红了，怯怯伸手去拉：“林慕然……你……你哭出来罢……”
方邯本自弥留，忽然复又清明，挣了全身力气扯了素月：“慕然……慕然她……她身上……”然而力气无多，却再解释不清。
林慕然虽然心中大恸，心思却还清明，抬起头来，轻声问道：“方叔，你说什么？”
江岚银针入穴，阻他失血。方邯回了眼急急道：“蛇身上有药，给……给她……”
然而耽误救治多时，此时再难回天，他想说的话却再讲不完。
“不……不对……怕是……怕是在……在……后面……的……”
林慕然只觉手里的身子渐渐冷了，垂下头跌坐在地，也不去想他话中意思，阖了眼只是流泪。
江岚虽知方邯话中定有隐意，然而不愿打扰林慕然，只长叹一声，带了嫣然和素月自行回家。素月知道自己在侧，林慕然有所思量，悲伤内郁只会更伤及自身，也不敢相劝，随了江岚默默回去。
月沉星稀。
乌云彷佛陡然间便笼了天。
林慕然掘了深坑，将方邯尸身埋了，眼神动作却是木讷。
他培好土，在坟前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久坐不语。直至浓云穿月，方邯坟冢黑漆夜里再看不清，方自恍惚，站起身来。
想了想，还是回到蛇身上，将他身上物件尽数掏出。然而除了几件暗器和一些碎银，再无他物。
林慕然想起方邯最后几句话，似是在说素月已经中毒，而解药怕是不在蛇身上，而是后面的什么。
他皱了皱眉，又伸手去掏羊身上物件。依旧一无所获。
后面……
后面是什么？
林慕然不自觉拧起眉心。后面的山树花草？林间空地？
林慕然起身，回想着白日打斗过程，一处处细细搜过。然而夜色已深，月光又被云遮了大半，寻了半晌竟是一无所获。
无奈之下，只得埋了二人先行回家，免得素月几人空自担心。
果然，远远望着，江岚房前几间窗子都透出光来。
林慕然心中感激，然而怕素月难过，故意做出笑谑表情，推门进屋。
他没用轻功，素月早听出他脚步声响，守了门旁紧张望来。
林慕然的笑脸刚刚入门，素月看了两眼，眼泪就漫上来。
林慕然心中一暖，眼神还未软下来，只听素月带了哭腔向里唤道：“爹……他果然失常了……”
林慕然气不打一处来，跳上前去，点了下巴把她转回来：“喂喂喂喂我哪里像是失常了！？”
素月模糊泪眼眨了两眨，分了清他眼底澄澈悲凉。
忽然扑上去抱住，大哭：“我还以为你不肯哭，失心疯掉了……”
“唉唉——少来……”林慕然挺直腰杆，嘴上硬着，手却忍不住环过来抚她的头顶，“伤心过便过了，人死不能复生，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话至后来却渐低了，沉沉叹了口气。
这悲欢离合，人世纷争，他见得多了。可是日子还是照样过下去，什么也没有变。
江岚嫣然听了这边又哭又笑，早已转出屋来。此时看见他二人如此，生怕又勾起林慕然伤心，忙兜转了些话头插来，哄了两人各自回屋。有什么事情也一概明天再讲。
林慕然心中有疑，次日一早便早早醒来。然而与江岚商量半日也不见结果，嫣然一时也想不清楚。疑惑间素月自空地转回，三人怕她担心，心照不宣闭了口不谈。江岚又与素月诊视，却仍不见有异。
天色阴沉，方过酉时便似入夜。
林慕然坐立不安，想去寻江岚又恐平白惹他担心。犹豫间看见素月穿戴齐整，掩门而出，转身凑过奇道：“这么晚去哪里？”
素月慌慌垂眼，侧了头道：“我、我……去林间走走……”
“病了？”瞥眼见她慌乱便已洞彻，林慕然弯腰凑近查看。试了额头，果然有些微微发热。“我去叫……”
“不用，”素月连忙拦住，“这种小病，许是昨日吓到了……”话一出口又是脸红，垂了头去：“很……很丢脸罢……”
“哈哈，是有点。”林慕然直起身来，慌乱眼睛逃离她的视线。
他心中隐隐有不祥的预感，只是那样的猜测太过于模糊，连他亦看不清暗藏的真相。
只求，别让她出了事才好……
林慕然步下如飞，带了素月掠向空地。
素月蜷在他怀里，偶尔轻咳一声，咳声也是清浅，丝毫不似中毒般滞浊。
然而他心下却更是惊恐。愈是霸道的毒药，发作之前愈是不宜探查。
低眼看她，她把额头抵在自己颈间，嘴角却是微微翘起，心满意足的快乐。
他叹了口气，放她在青石。
她环着的手却不肯松开。
许久，低低道：“这里……什么药都有……”
自欺欺人的安慰。
他还以为她仍是单纯无知的孩童。
他微微转头向她，缓缓道：“我一会儿带你去这几日你们去过的地方，你慢慢地想。”
她摇了摇头，抱他更紧了些，仿佛不胜夜寒：“他们……一直没有离开过我五步……我……我都……看着的……”
什么都没有。
她心底有隐隐的寒意。
他们在时，不过短短几个时辰，连周围都未曾去过，又怎会有解药藏在他处。
她只是侥幸，想着方邯曾指过的解药，不过是门前屋后，珍奇中的几种。
然而刻骨的寒意渐胜，她逐渐开始无可抵御。
身侧的药都想过，然而终是束手无策。
她想着是这一次，来了空地便会好，却终是抵不过心中隐隐不详，仿若预言。
自己……怕是……
怕是……
林慕然忽然站起身来：“你在这里等我下，我去问嫣然。”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