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夜听笙

6、第六章

　　“来了。”林慕然低声。
　　江岚望了望，皱眉道：“来得……是个老人？”
　　“那是方总管易容，不要轻信。”林慕然直起身来，再一遍绑紧袖口。一边道，“我绊住他们三人，前辈您趁机去救素月——嫣然虽说和我们是一路，总还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为好。”
　　江岚应了，道：“你自己也要小心。”
　　重重看了林慕然一眼，终于转身离去。

　　近了。
　　方总管忽然叹了口气。
　　希望他真的死了才好。否则，又是无边无际的打打杀杀。
　　他的眼忽然有些恍惚。
　　林慕然并不是不好。年轻有为的少主，得了老城主的亲传剑法，身手在武林也够得上数一数二。只是他还太年轻，读不懂他方邯想要的是什么。
　　他以为他还有时间来笼络人心，可是他方邯，已经没有那么多时间想等了。
　　算一算，林家对自己算是知遇。这般反向……
　　方邯摇摇头，晃去了心间所有迷乱复杂。
　　箭出无回。选了那个人，就再没有回头路。
　　走近。
　　方邯咳了两咳，提声道：“可有人在——”
　　话音未落，房门大开。
　　方邯犹豫了下，却不敢进。只站在门口又叫了一遍人。
　　无人应声。
　　方邯咬咬牙，迈步走进：“可有人在……咳咳……小老儿打扰了……”
　　林慕然倚在门后，伸手推上门来。
　　方邯一惊，慌忙转了身来。看清是林慕然，又喜又怕，竟怔住不知如何应对。
　　“好久不见。”林慕然却不动手，只抱了抱拳，“方叔。”
　　方叔。
　　还是林慕然小时，老城主带他叫的。
　　有……七八年没有听过了罢……
　　那时候才三四岁的孩子呵，一转眼，都长成了现在面前的年轻人了。
　　岁月不饶人。
　　仿佛时光呼啸，十数年光阴透体而过。方邯怔怔做不得声。
　　那时候的自己落魄潦倒，仗了一手剑术，入了老城主的眼。从此平步青云，再无昔日愁苦。
　　自己真是没良心啊……
　　方邯忽然苦笑了笑。
　　之前在弦歌城，听了二爷的筹划，只觉天下都是他二人的。
　　现在只看了林慕然一眼，昔日种种忽然就压下了自己所有的狼子野心。
　　方邯看了林慕然，一时无话。
　　林慕然见他恍惚，被勾起往事，神色也是黯了黯，低声道：“方叔好端端，为什么果真要来害我。昔日门下，是慕然负您，日后……
　　“晚了。”方邯忽然涩声打断。
　　晚了啊。
　　一朝身叛，又有何颜面再回从前。
　　“晚了……”
　　“方叔莫要这样讲，此时您入二叔帐下，若仍有心于我弟兄二人，不妨假作……”
　　“不要讲了！”方邯截断，闭上眼来，“是老夫罪有应得。”
　　被那些虚名蒙了心。
　　“少城主……出招吧。”
　　“方叔！”
　　方邯缓缓摇头：“少城主——恕老奴不忠……”
　　只求你，留全我最后的尊严。
　　林慕然怔怔，忽然紧紧阖眼：“方叔。拦着素月的都有谁，我去杀了他们。你走，再也别回弦歌城！”
　　“老奴……求能与少城主做最后一战……”
　　林慕然豁然睁眼，怔怔说不出话。
　　方邯抬头看他，那一眼竟是无限苍凉。
　　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啊，终于有朝一日，形同陌路。
　　“……我……命嫣然和八羊前来接应……六蛇留下守她……”
　　林慕然一声不发，忽然冲开房门，扬声：“都给我滚出来！”
　　屋旁林间，嫣然三人齐齐一怔，昔日弦歌城中崇敬畏惧下意识地自心底翻出。
　　“……呸！”羊第一个回过神来，“还他妈把自己当少城主！”刀刃一亮便要跃出，蛇突然压住他臂：“有诈。”
　　回手提了素月来：“有她在，谅林慕然也不敢怎样。”
　　嫣然却是忧心忡忡：“可是方总管也在他那里……”
　　蛇目光一亮，阴侧侧道：“以身殉职，上面不会亏待了他家人。”
　　嫣然眼底一抹狡黠一晃而没，目光一转，嗔道：“还是这般无情义——”
　　羊目光一闪，垂下的眼里瞬间多了警惕。
　　“不过——奴家就是放不下你这无情无义的冤家……”
　　嫣然兀自调笑，那边两人却已生了间隙。
　　素月寻机欲逃，眼角一瞥，忽见江岚身影在林间滑了一下，再寻不见。
　　爹！
　　素月一惊，下意识向嫣然求助般望去。
　　若是被他们发现……
　　嫣然顺了她目光看去，寂寂林中并无人影。询问般再看素月，不妨被蛇冷冷从旁打断：“又耍什么花样，先是挑拨我二人，现在又有什么企图？”
　　忽地一扬手扣住嫣然颈项，狭长的眼微微眯起：“该不是反了吧——”
　　羊一闪身拦住蛇的手：“眼下不是自相残杀的时候。”
　　他看不懂蛇是何心思，只是知道，留了嫣然在，他若肯下手对付自己，也总要有个分寸。
　　“你也被她策反了？”蛇缓缓回头盯他，眼里有咄人的光。
　　“胡闹。你知道她是哪一方就说是策反？”羊撇撇嘴，尽量做出满不在乎的神情，“屋里那边好像打起来了……”

　　林慕然方才吼了一声，正想运力探出几人所在方位，不妨方总管从旁抢上，剑走偏锋直取他胸腹。“少城主，老奴……得罪了！”
　　林慕然侧身滑开，却不还手：“方叔！你何苦……”
　　“慕然，方叔……无颜去见老城主！只求能死在你剑下，还了追随二爷这份情，也不枉……老城主照顾……”
　　说话间手却不停，剑若残花，纵横流泻。
　　然而招式却是缓的。一剑一剑，全都避开了要害。
　　林慕然心口一热，脱口唤道：“方叔……”
　　却不知如何续下。
　　“少城主。请了……”
　　林慕然阖上眼来，仅凭了习武直觉让开剑势。久久不语。
　　昔日种种，雁过无痕。
　　“老奴……得罪！”
　　步光剑出，拦上方邯剑身。
　　林慕然缓缓睁眼：“方——叔……”
　　这一声叫过，再无瓜葛。
　　林慕然阖了阖眼，压下心头翻涌错杂。
　　步光起。
　　剑光如龙。
　　林慕然的剑如飘摇风雨里唯一的亮色。
　　招招致命。
　　招招留情。
　　方叔……

　　而那边三人一时僵住。
　　蛇与羊互相望了，谁也不肯先来援助。
　　嫣然有意无意绕到素月身侧，纤纤的指尖搭上素月细弱颈项，停在血脉正中。
　　羊终究年轻气盛，僵持片刻不由转眼扫向战局。
　　林慕然与方邯打斗正酣，一时半刻分不出胜负。
　　蛇的瞳孔忽然一缩，一步滑开羊与嫣然身侧，冷冷问道：“嫣然，你不是说他死了？”
　　“我……我怎知这冤家……”嫣然忽然结巴，“他……他造了假坟冢来蒙我！”
　　“哼，”蛇微微冷笑，“你在城中这么多年，有哪次失手过？这次这么简单的事情你竟看不透？”
　　嫣然面色一冷，道：“我经手这么多任务，有哪次要这般藏着掖着暗中揣测？谁知道是不是你做来的面具有哪里不像露了身份？如今想要毁尸灭迹么？还是——”她忽然将眼一挑，扫了二人一圈，缓缓道，“六蛇，念在你我情分，你可是心思动了，便想除了我向林慕然邀功？”
　　“住口！”蛇目光一动，“妖言惑众！”
　　他们这边心思盘络，素月只听得心惊胆寒。江湖上的事情，原来字字句句都是猜忌忖度。
　　嫣然忽然微微笑起来。
　　笑了两声，向旁推了素月一下，步上前来，指尖却仍不离她颈项，冷笑道：“好啊，二爷的令还没完成，我们这边倒先要打起来了。好，好——好……”
　　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忽然反手扣住素月的脖子，愤道：“那我不如先扼死了这小贱人，我们三人和他拼到底以示忠心！”说话间，忽然转身将素月远远掷出，再回身，银铃索起，琤然拦住二人，忽然扬声：“少城主！！”
　　林慕然正自战中，忽听此声，知道嫣然已将素月救出，虚晃一剑，立时纵向嫣然声音方向。
　　方邯叹了口气，提气跟上，长剑划出，点向林慕然背后。
　　林慕然回身拨开来剑，借着这力转了半身，已看清地上局势。
　　远处暗中江岚接了素月，一边似是安慰，手中一刻不停，似乎投了什么在空气中。
　　近处嫣然以一敌二渐落下风，蛇羊急怒交加，出手致命。嫣然向来以收集情报为长，身手本不及他二人，此时左支右绌，才几个回合已经迭遇险招。然而终于拦了拦二人，没能追上江岚。
　　林慕然向下一坠落地，忽然回身刺向方邯。
　　方邯人在空中无处借力，只得以剑身去击林慕然长剑，借力荡开。
　　这一挡，林慕然已经纵入战圈。步光划开，瞬间挡得二人退后两步。
　　“少城主！”嫣然来不及讲话，知道此时再在他身旁只能是拖累，远远退了两步避开，银铃索清音悦耳，远远绕着击点方邯三人穴位，迫他们分心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