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林匹亚的晚宴]破晓》猫翼子

2、伊始 异世奇人

　　紧邻着海岸的是一片茂密的树林，我伏在玄叶背上，不时好奇地四处打量着周边的环境。这个岛的样貌……确实不同于我现实或书中见过的任何一个地方。

　　似乎是感受到了我不安分的动弹，玄叶微微侧过头笑了。

　　“看样子你也是个好奇宝宝啊，怎么样？对这个岛屿好奇的地方都可以问玄叶医生哦。”

　　他的话语总是这样带着微微的笑意。我却迟疑了片刻。

　　也是？

　　不过，即使真的要问，令人在意的地方也实在太多了，一时间不知道如何问起。我又想起了他说过的话，便问他。

　　“那个，黑……是什么？”

　　“之前，你有说过自己是黑的……那，是什么特殊称谓吗？“

　　——？

　　在这个问题问出口的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我不该问这个问题的。

　　就在那一瞬间，空气都仿佛凝滞了般——这或许是一个对于异乡人来说无伤大雅，对当事人来说却极为尖刻的问题。

　　显然易见的，在我问出口的那一刻，玄叶的脊背绷直了。

　　片刻后，他似乎感慨似的叹了口气，侧过了脸。

　　“你这个好奇宝宝真会问啊。”

　　他立起的金黄色衬衫衣领扫过我的脸颊。

　　“嘛这个问题要解释起来，就得从最基本的色层制度开始说起了。这个讲解会很长哦，等到了诊所，我边包扎边给你讲吧。”

　　“……嗯，嗯。”

　　我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问题，本以为他会生气。但他的话语仍然是那样带着淡淡的调侃和笑意，我不敢看他的表情，但也能猜到此时他的脸上，应该挂着淡淡的笑容吧。

　　黑……的玄叶，这到底是是什么意思呢？

　　对于一个救了自己性命的人问这种让他感到困扰的问题，可不是什么好行为啊。

　　我决定把这个问题藏到心底，不到万不得已时不再提起。

　　很快，我们便穿过树林来到了街市上。街上熙熙攘攘有些行人，比起玄叶，他们的样子更令人陌生，直到玄叶伸手叫了马车，小心地将我抱上车时，我仍在一脸震惊地打量着路人，接着又一脸震惊地打量着车夫。

　　“去理的总部。”

　　我听到玄叶对车夫说。

　　这个车夫的头发和眼睛，都是非常纯正的绿色。

　　不仅如此，街上的行人，也都各自有着色彩缤纷的头发。一时间我以为自己来到了曾经染发潮流兴起的旧时代，甚至忘了感慨自己居然坐的是马车！除此之外，街上行人的衣服也都是从未见过的非日常款式，这些风格各异的穿搭一时间让人无法定位他们所在的国别。

　　这是在演什么电影吗……不，不管怎么说这么大的排场也……

　　所以我到底是来到了怎样一个神奇的岛上……？这是世外桃源吗？！

　　马车一路颠簸，我听到玄叶几次催促车夫快一点，但也要平稳一些。

　　因为伤口都得到了妥当的处理，虽然颠簸的时候难免会震得生疼，但比起在沙滩上和沉船时的遭遇，这段路程显得安逸而温暖。我被安稳地裹在干净的外套里，随着马车的颠簸，竟然不知不觉点着脑袋沉沉睡了过去。在渐渐坠入梦乡的过程中，不知是否是梦境或错觉，耳边响起玄叶很轻很低的声音，似乎是在轻笑着感慨“竟然真的睡着了啊，真是毫无防备”。

　　这一觉睡的安稳无梦，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正侧躺在一张柔软的床上，映入眼帘的是冒着雪花点的模糊世界。

　　我感到手脚都非常酸痛，眼前的环境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常去的母亲的办公室，又看到了满壁架的标本、书籍、烧杯和其他我当时还叫不全名字的玻璃器皿。

　　曾经的记忆很快消散，我的注意力很快便被周遭的声音所吸引。

　　因为视野尚且模糊的缘故，耳朵便格外灵敏了起来，隐约似乎有说话声从虚掩的房门外传入。

　　“我听辰葱说你抱着一个「黑」的女性回来？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了，所以到底是怎么回事？”

　　是个陌生人的声音，同样说着我漂流到这里后第一次听过的语言。

　　“哈哈，消息这么灵通的吗。她可不是黑哦。而且她姑且也算是伤患。”

　　是玄叶的声音。

　　“我是在海边发现她的。”

　　“海边？……海潮已经很久没有送来活着的人了。你确定……她是活着的？”

　　……？

　　”以医生的名义起誓哦，虽然伤成那样……能活下来简直是医学奇迹，但她确确实实是个活人哦。“

　　“……”

　　我听到玄叶感慨地叹了口气。

　　”——海潮会回应有求之人。看来真的如此呢。“

　　”所以，你打算把她藏到什么时候？伊舍那天和军方的人迟早会介入的。“

　　”嘛……当然是能藏一天是一天了“

　　玄叶的声音轻松地像在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我好歹也是持有正规医疗执照的医师，让伤患乖乖修养的权利还是有的吧。“

　　”况且这个岛上的人一向敬重异世奇人，他们即使想审问她，也得等她伤好能下床走动才行吧。“

　　”还是说，他们不介意这个岛上难得的以活人之姿现身的第六位异世奇人，死在自己的审判庭上？“

　　玄叶说这番话时的语气仍然十分轻松，他毫不避讳地认真提及死亡这样的字眼，把以死亡相逼的威胁讲得仿佛买菜时的讨价还价。
　　——虽然作为筹码以死相逼的砝码似乎是我。

　　「黑」的玄叶……我对这个人，果然一无所知啊。

　　「海潮将回应有求之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那场仍然记忆犹新的海难，以及劫后余生漂流到此的旅途，都是海潮对有求之人的回应吗？

　　……那么，我的到来，是对谁的回应吗……？

　　似乎是最终没能说服对方，那个陌生的男性发出了一声叹息，默许了玄叶的行为。

　　“外面的消息我会先压一压，这段时间里你就先好好照顾她吧。”

　　脚步声渐远，他们似乎没打算走进来的样子。

　　我不安地试图翻身向门外看，脑海里还在反复回味着刚刚偷听到的话。

　　……是异世奇人的话，得尽早和伊舍那天和军方的人汇报。

　　异世……奇人？

　　我冷静下来，仔细回想和梳理最近发生的事情。我遭遇了海难，我被冲上了这个不知名的岛屿，这个岛屿上的人都很奇怪，说着陌生的语言，聊着陌生的概念，而我被他们称为罕见的异世奇人……

　　如果这不是什么恶作剧或者奇幻影视制作片场的话……那我可能真的是可以被称之为“异世奇人”的……穿越者了。

　　那么，什么叫做……以活人之姿？

　　我确确实实，还是活着的……是吧？

　　“喔？醒了啊。”

　　玄叶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我惊得整个人一哆嗦。立刻闭上眼睛假装还在昏迷。

　　「黑」的玄叶。

　　他是这么介绍自己的吧。

　　刚刚和他说话的另一个人描述我的时候，说的也是“「黑」的女孩”，这个「黑」，到底是什么呢……

　　“醒了的话要不要先吃点东西？你肚子应该饿了很久吧。”

　　等会……仔细想一想，身为黑的玄叶，有着偏黑的小麦色肤色，黑色的眼睛，黑色的头发。大街上的人们，则是色彩缤纷的发色……

　　如果我真的是穿越者——

　　那我这样黑色头发黑色眼睛的人，果然……很奇怪吧？

　　这种黑眼镜黑头发，讲道理在某些穿越作品里甚至还是不详以及魔王的代表……在这个地方……我兀自地联想到了问起“黑”时玄叶的反应……

　　”嘛，我知道你醒了哦。”

　　虽然闭着眼睛，但能听得出来玄叶已经在说话间来到了我的面前。

　　“下次再装睡的时候，不要皱着眉毛肩膀一直发抖啦。一眼就会被拆穿哦。”

　　”啊我我……我抖了吗……“

　　我睁开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脸，只觉得一股热流窜上耳后。

　　他伸出手贴在我额头上，探了会温度。

　　“刚背你回来的时候，因为伤口发炎感染的原因你烧的很严重哦。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伤口都消完毒包扎好了，烧也退了呢。”

　　“该说不愧是异世奇人吗，身体素质真的是好啊。”

　　“所以……！那个……异世奇人，到底是什么？”

　　我顿了顿，决定把不小心听到的内容也一并问个清楚。

　　“还有，我刚刚……唔，不小心听见你们的谈话了。”

　　玄叶似乎挑了挑眉毛，并没有露出很意外的神色。想来他是不是知道我早就醒了呢……

　　“就……首先我真的非常感激你救了我！但是，我也……很想知道自己究竟在哪，以及……能不能回家……”

　　“嘛，确实。总得有人和你解释这些的。”

　　他起身坐到我身边，我也顺势坐了起来，半靠在枕头上，准备好听他讲关于这个岛以及这个我所不熟悉的世界的故事。

　　“由我这个医生来给你介绍，总归来说比那几位大人要好吧，哈哈……“

　　他笑着看向我，爽朗的话语里带着些自嘲，那双乌黑深沉的眼眸里闪烁起丝丝缕缕的金色。

　　“你现在所在的这个岛，叫做天供岛哦。也是我出生长大的地方。我们所生存的世界基本就在这座岛以及邻近的群岛上。虽然历代都有人想过前往远方探寻新的陆地，但更远的地方都被漩涡所包围，无人能够跨越。”

　　“被海浪冲过来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远方还有一座岛，叫做天女岛哦。”

　　“传说在很早很早以前，创世之初，世界一片混沌黑暗。而后，女神·天照大神创造太阳，男神·月读尊创造月亮。“

　　“来自异世，被称为异世奇人的卑流呼大人，乘着叶之舟现身。“

　　“然后，那位卑流呼大人首先创造了天供岛，又创造了三种尊贵之色，赋予各种力量。“

　　“赋予【青】让魂魄回归天上之力。“

　　“赋予【黄】听见卑流呼大人声音之力。“

　　“赋予【赤】受诅咒的血脉与土地。“

　　“这就是天供岛的古老传说哦。”

　　“而【赤】【青】【黄】因此被称为【原色】，在岛上拥有最崇高的地位。”

　　我一脸错愕地听完玄叶的讲解，试图消化这段信息量巨大的内容。

　　青、赤、黄。色彩中不能再被分解的三原色。
　　而在这座岛上，因为据传说所言，这三种颜色又被赋予了与神明的祝福与诅咒相关联的力量。

　　所以，这座岛上的习俗算是颜色崇拜么……？听见卑留呼大人声音之力倒还可以理解，大概就是那种传说中可以聆听到主的声音。但是，为什么会赐予三原色之一的赤诅咒呢？还有，让魂魄回归天上之力又是什么……

　　青色、赤色、黄色，是分别对应不同种族的人么，就像我们的黑种人、白种人和黄种人一样？

　　“所以，在这座岛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颜色？”

　　啊，难怪在街道上看到的人们都有着五彩缤纷的鲜艳头发，马车也是绿头发绿眼睛的模样。那么之前……「黑」的玄叶，指的就是这么一回事吧。

　　“是哦。”玄叶似乎露出了些许苦涩的表情，“在这个岛上，守护「色层」，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使命了。”

　　“这样……"

　　守护色层？那是什么意思……但看着玄叶略带苦涩的表情，我想这个问题还是先暂不细问了。

　　“通常来说，每个人的颜色都能通过外观一眼辨认出来，你看，我就很明显是「黑」哦，之后你会见到的我的上司兼友人朱砂，他是「赤」，他的头发和眼睛都是非常明显的赤红色。“

　　我点了点头表示听懂。

　　“嘛，在理解了这个的基础上，之前也提到了吧。作为异世奇人的卑留呼大人创造了天供岛，而在天供岛外，更远的海的尽头，是无人能活着穿过的巨大的海流漩涡。”

　　玄叶盯着我，继续说道，“你应该就是从那里穿越而来的。”

　　我屏住了呼吸。

　　“这座岛受到海上漂流物的影响，在各种海外文化的影响下发展着，而非常罕见的情况下，海潮会送来异世的旅人，那便是异世奇人。”

　　“在这座岛上，异世奇人是被视为接近神明的存在的。”

　　接近……神明？

　　“创造天供岛的卑留呼大人，以及掌管【黄】的族长道摩大师、【赤】的族长慈眼大师，都是异世奇人。目前天供岛上可以确认的异世奇人仅有五人，此外还有黄泉的异世奇人月黄泉，以及【绿】的天草四郎时贞。“

　　“而你，正是第六个人。”

　　我抬起眼，正与那双凝视着我的黑眼睛四目相对。

　　以活人之姿现身的第六位异世奇人……就是这个意思了吧。

　　“除却传说中几乎没有人见过的卑留呼大人，道摩、慈眼以及月黄泉都在这座岛上生活了很久哦。近期漂流来的异世奇人，还是被慈眼大师发现的天草四郎时贞，但这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

　　“能在海滩上发现奄奄一息的第六位异世奇人，某种意义上我也很幸运呢。”

　　玄叶这样笑着说道。但我听不出他是开玩笑还是真心如此觉得。

　　我垂头看了一眼自己被包扎的严严实实的双腿。

　　不仅是腿部的伤势得到了妥善的处理，胳膊和手臂上的擦伤也都缠上了绷带，我想后背上的伤势应该也是玄叶帮忙处理的，不免心生一种难以言表的感激。

　　“我觉得，从某种意义上更幸运的是我呢。”

　　“如果那天没人发现我……或者发现我的是别人，我可能已经死在海滩上了吧。”

　　“那个……虽然这么说很空，但是，虽然我现在没什么能做的，但是这个救命之恩，我是一定会报答的！”

　　玄叶似乎被我认真但充满了傻气的回答惊到，愣了片刻后又露出了那种我逐渐开始习惯的笑容。

　　“救死扶伤是我作为医生的本职。而且你真的恢复得很快，大概过不了几天就可以下地走路了。到时候我再带你到岛上其他地方看看吧。“

　　“说起来，我还没有正式自我介绍吧。之前也提过，我是「黑」的玄叶，是持有正规医疗执照的医师哦。同时也是「理」的副所长。”

　　“那个，叫我安比尔就好，职业的话……在漂流岛这座岛之前，算是个私人图书馆的馆长。”

　　“我是在坐船前往另一个城市的时候遇到海难的，因为一些限定……刊物发售的原因，所以我当时准备去采购，结果在回来的路上船遇上了巨大的海浪，再醒来的时候，就漂流到这里来了。“

　　在买游戏机的路上遭遇海难然后在原先的世界里生死不明这种事我是不可能说的，绝对不可能说的。

　　而且玄叶却微微睁大的双眼，露出了像是发现宝藏一般的兴奋神情。

　　“图书管理员啊……”

　　“嘛，毕竟现在还早，在晚饭之前，能继续和我说说异世的事情么？”

　　“真是令人感慨啊……有兴趣的话，能和我详细说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