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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容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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耀灵来复命时沈归离正与洛君池在下棋,棋局胶着,如火如荼,她躬身退过一旁等候吩咐。
最终洛君池以半子险胜。
“不下了不下了,你小子棋艺又进步了,欺负我一个老人家。”
这厮耍无赖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沈归离吩咐耀灵收了棋盘,又问。
“慕风如何了?”
自那日离开,沈归离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影卫了。
耀灵一愣,低着头,声音闷闷的,“一切都好,本来想来见您的,我说您不许,他便乖乖躺着了。”
沈归离喝着茶,几乎已经能想见影卫隐忍又听话,乖乖躺在床上的样子了。
瞧见这副神思不属的样子,洛君池装作刚想起来的样子,“对了,还有件事需要你决定。”
沈归离看他。
“慕风的手治还是不治?”
端茶的手一顿,虐杀之刑,已过两关,那日沈归离为慕风检查身体的时候便发现,影卫的右手废了。
洛君池显然没打算等人回答,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自顾自继续叹惋,“若是不治,他这条手臂可就算是废了,以后便再难拿得起剑,甚至连生活自理都难。”
影卫若是废了右手,这辈子就毁了,他们自小受训,又熟知主子的秘密,无非是个死字。
“不过你若是想治,老夫这倒是有两个法子。”
他伸出两根手指等着沈归离来问他,对方果然开口,“哪两个法子。”
他便又得意起来,“我可以让他完好如初,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拿的起剑,护的了主,当然,”
他略一停顿,“我也可以随便治治,从此手不能提,肩不能抗,举不起长剑,杀不了恶敌,不过生活自理倒是不成问题,端看你要如何处置这个叛徒了。”
他把叛徒这两个字咬的极重,语气轻佻,眉眼间却尽是冷色。
洛君池向来神秘,他满头白发,表面看上去是个二十多岁的小子,实际上却是个不知道已经多少岁的老头子了,自沈归离有记忆开始,他就是现在这副鹤发童颜的模样,不仅医术超绝,武功也奇高,护持长乐岛已有数十年之久,十余年前长乐岛的那场叛乱,他是亲身经历过的。
因为一个人的背叛,差点倾覆整个长乐岛,也就是在那场叛乱中,沈归离流落中原,被容与所救。
背叛这两个字,对整个长乐岛来说都十分敏感。
“无论是什么原因,慕风期满背叛已是事实,作为第一影卫,若不能重用,废了他是最妥帖的处置方式,可偏偏,你又与他……有了那样的关系……”
任何事,沾染上人情债,就会变得麻烦。
“既不能杀也不可用,我建议你,不要再给他拿剑的机会了。”洛君池最终道。
沈归离始终一言不发,握着手里的杯子,洛君池说一句他的脸色就沉一分,待到最后,整张脸都黑了,他“嘭”一声将杯子砸在桌子上,洛君池隔着老远都能感觉到他的怒气。
“一个叛影,废了便废了,何需劳驾洛医师再去为他诊治,岂非笑话!”
咬牙切齿的声音听的洛君池头皮发麻,他不由沉默,忍不住反思。
我哪句话踩他雷点了?
“好好好,当我没说,不治便不知治,你生的哪门子气?”
沈归离却越发黑了脸,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甩袖离开。
洛君池:………
他一歪头,冲耀灵挑眉。
“来来来,耀灵好丫头,你主子不下了,你过来跟老夫下,老夫一定能赢你!”
洛君池缠着耀灵下了半天棋,赢了一半,输了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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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话稀星,夜深人静。
漆黑一片的屋子里,慕风睁着眼睛,琥珀色的眸子印着星星点点的微光,他呆呆看着窗外摇曳的疏影,细碎的月光泄下两三点印在他脸上,宛如漆黑夜幕中的寥寥稀星,微弱而孤寂。
细碎的脚步声自门外传来。
木然的眼睛骤然爆出凌冽的气势,他翻身爬起,声线冷若冰霜,“谁!”
话音未落,房门被破,却是鹤发童颜的洛医师,只见他眼神迷离,满脸哀怨,盯着床上浑身寒气的人,像是被人借了金子没还一样,气冲冲道:
“我来给你治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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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醉阁大半夜又亮起了灯,下人们连忙起身伺候,烧水的烧水,备火的备火。形色匆匆的丫头端着盥盆,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抬眼细看,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那人却摆了摆手,让她退下,小丫头如获新生,一溜烟儿跑了,只留下那人深深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疏醉阁,转身离去。
洛君池睡觉睡了一半被人赶到这给人治病,心情实在不算好,下手当然也没轻没重。
慕风则缩在床上,一动不动地任人施为。
他瞧着人想问又不敢问,唯唯诺诺的样子,心底好笑,“你主人让我来的,还下了死命令,必须要把你的手治好,不然就要把我老人家赶出去。”
原本满身落寞的人忽然爆发出生机,目光灼灼的看向洛君池,一旁的左手不安地蜷曲。
慕风右手筋脉断裂,手腕处狰狞的口子吓人的很,洛君池轻轻一拨,便能看见森森白骨。
“你待在沈归离身边多久了,有六年了吧?”
他从药箱里拿出两把小刀,在火上烤了烤,伤口上的腐肉必须得去。
“会有些疼,你忍忍吧,若是实在忍不住……我同你聊聊天?”
慕风看他一眼,不说话,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本也没指望这木头能有什么反应,洛君池手下刀子又往深处一剜,直到那人忍不住疼得大都,他才满意,又自顾自说起来。
“我记得你这是第二次因为容与违逆自己的主人了吧,上一次你主人把你扔进了刑堂,整整七天七夜,出来的时候浑身都是些,当时也是老夫给你治的。
浑身皮肉全都烂完了,清腐都清了一天一夜。”
洛君池从他手腕上割下了一块腐肉,扔进盘子里,“你该庆幸,你是在刑堂待了七天,而不是鬼影。”
慕风咬破了嘴里的nen肉,他断断续续道,“是……主人……仁慈……”
洛君池轻笑,“你与他确实有缘,上回放他自戕,这次助他死遁,”他打量着慕风淡然无波的眼睛,“那你可知容与为何要走?”
慕风摇了摇头。
“他是去送死的。”洛君池长叹了口气,脸上有了些许无奈和苍凉,“在比长乐岛更远的海外,隐居着一个古老的部族,那的人天生一双神目,能看清世人心中所想,助世人趋利避害是他们的伴生之责。容与便是那一族的少主,天生就可预知未来发生之事,原本他是该承担起自己的责任,照拂族人的,
然……既有所获,必有所失,预知的代价就是精元和寿命,在目睹自己的母亲力竭惨死之后,容与选择了逃避。”
洛君池将慕风手上断裂的经脉一根根接上,剪下一截纱布,细致地将他手腕上的伤裹好,打了个蝴蝶结。
慕风盯着那怪异的包扎方式,语带希翼,“我的手,真的……能好吗?”
“自然,”洛君池自豪道,“别说拿剑,编花都没问题。”
“接下来,把衣服脱了。”洛君池又拿了一瓶伤药,长乐岛顶好的药。
慕风没动,影卫身上的刑伤是不能用药的,他已然背叛了主人,不能再不守影卫的规矩了。
“你确实是个很忠心的影卫,但却不是个听话的影卫,”他强硬帮慕风脱了衣服,露出满身狰狞的刑伤,等他咳嗽完了,又补充道,“但不听话的影卫,再忠心也没用。”
那人果然不再挣扎,只攥紧了拳头,背对着他跪下,露出伤得最重的后背。
鬼隐的刑罚,都是削肉刮骨的酷刑,整个后背已没有了一块好肉,医者仁心,但他活的太久,早已铁石心肠。
尖锐的指甲在血肉中轻轻划了一下,“我知道你不会做出有损沈归离的事,定是容与同你说了什么,才会让你甘心叛主也要助他。”
他观察着慕风的表情,继续说,“让我猜一猜,与……岛主的性命有关?”
慕风的睫毛颤了颤。
“慕风,你需知容与说的也不一定都是对的。”他叹了口气,“相较于一个虚无的未来,你的背叛更加不能原谅。”
药粉撒下,慕风抹去眼前蛰人的汗水,“主……岛主他在哪儿?”久不出声嗓子干涩沙哑。
“他不想见你。”洛君池毫不留情地拒绝,“有什么想说的,你可以告诉我,我帮你转告他。”
慕风却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如此这般忠虔的影卫,真是可惜了。洛君池收拾好自己的药箱,天边鱼肚泛白,他打了个哈欠,出门前,歪头撇向床上静默无比的人。
“慕风,为影不忠,便没有了被信任的资格,三日后,自己离开疏醉阁吧。”
他受沈穆轻所托,替他护持长乐岛,不听话的影卫,自然不能留在沈归离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