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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近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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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彦骑在马上,在道边等得几乎不耐烦了,脚尖敲着地面几乎敲出火星,才终于看见燕衡那匹血红马慢吞吞地从宫门方向过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随侍也慢慢跟在后面,夜已经深了,风微微有些凉,时不时有轿子从身边经过,轿子里的人掀起帘子,向他们含笑问候,燕衡便也笑着拱了拱手,报以回礼。
周彦好几次想开口,都被堵了回去,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压低声音问到:
“这次呢?”
燕衡这次倒是答的痛快,只是周彦一听就觉得他还不如别回答——他口气相当随意地说:
“她没和我说什么话。”
“……啊?啊啊啊?”
不是,你这结果和今天正午那会儿有什么区别啊?意义在哪里?
周彦一头雾水。
燕衡骑在马上,不紧不慢地说:
“不过,我稍微放心了,我还担心她是被赵相囚禁了……既然她不是这样,那就好。”
听到这话,周彦表情微微严肃起来。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微微有些愧疚,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目光短浅,以至于对燕衡几次舍身探听宫中消息的英勇行为产生了极大的误解。
他就说,男人嘛,哪儿有什么儿女情长!
下一刻,他听见燕衡慢吞吞地说:
“我听我爹说过,这确实是个多事之秋……青君在这宫墙里,实在捉襟见肘,处处受制。”
周彦差点反手抽自己两耳光,又觉得该挨抽的另有其人,他忍了忍,磨了磨牙,阴森森地说:
“那你爹有没有和你说过,那位如今身份早就不同往日,叫你别再想不该想的事?”
不仅身份不同,身份一变,连裴家的疯血都疑似发作了,这还能有点什么,你娘第一个把你活吃了。
燕衡好像有点出神,好半天才回头看他一眼,虽然相当明显他什么都没听见,但是一点儿也不影响他微笑着,口气温和地说:
“是吗,还有这样的事吗?”
周彦不说话了,一脸嫌恶地骑着马倒退几步,发誓至少今天再也不和他说话了。
路上多是轿子,一路上走来,只有他们一行人骑着马,马蹄声哒哒敲着路面,一时间无人说话,静的只能听见夜色里长长的猫叫,此起彼伏的,在月光下响的分明。
燕衡独自策马在前,仰起头,蓝黑天幕里一轮轮弯月,越发明亮了,依稀又听见隐隐约约的翠池水声,远处的人声嘈杂,灯火斜照。
那宫婢像是不知道怎么办,像是想要拦在他们之间,又像是想要出声让身后的宫人上前来,她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可是目光一瞬间掠过主人的脸,却好像吓到了一样,立马噤声,一动也不敢动了。
总觉得,青君似乎比上次离别的时候,更加苍白了。
没有一点血色,比起皎洁的冰雪,更像是一张一张薄薄的白纸。人居然能够苍白到这样的地步么。
她站在阴影里,乌发黑裙,像是她从来都是这深邃阴影的一部分,她的左手似乎在抚摸着右手小指,应该是感到不舒服,但是,他不太能够分辨到底是不是疼痛。
她没有开口,什么话也没说,于是一时间静的出奇,两人近在咫尺,月光与晚风在其中划下鸿沟,水波摇曳,月影缠绵。
——不要。
——不要过来了。
被拒绝了呢。
但是,似乎也不是被讨厌了的样子。
他望着凄清的月亮,回忆着刚刚的事情,微微有些出神。
他自己的心里,好像也跟着她一样,在什么地方忽然出现了一个缺口。
片刻后,前面的岔道口灯火大亮,他微微眯了眼睛,看清之后,轻轻笑着说:
“舅舅真是,我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难道还能走丢么,怎么还特意派了人来迎。”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扬鞭一甩,快马过去了。
—
燕衡推门进屋时,沈钟正坐在一扇窗下,见了他,微微点头,很温和的模样。
时人以正座为礼,燕衡在舅舅的对面规规矩矩地坐好,丝毫没有放肆的样子。
这叫沈钟反而有些不知怎么开口,好半天,他才道:
“阿衡,你当年是为什么执意要到万安来呢,燕家的根基在江北一带,已经很多年不曾涉足万安了。”
燕衡答的痛快:
“因为我爹说这些年情形越发严峻,若是像从前一样,只是龟缩在江北,局促数州之内,恐怕不能长久。”
“我年少而无权,少年游学,交结豪强,来万安探一探情形,长一长见识,都正是适宜。”
这实在是合情合理,就是燕池在本人在他面前,也不能答的更好了。
有那么一瞬间,沈钟真的很想知道,燕池到底知不知道把儿子放出纪州,绝非良策。
只是他转念又一想,就明白自己这是被小妹带偏了,所谓婚姻大事,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孩子年少不知事,纵使真些色授魂与的事,那也当不得真。
燕池那样刀口舔血的人,是不大会把这些事放在心上的。
他便微微叹了口气,说:“那你这些天,也是不会立刻回江北了么。”
燕衡点头应答。
沈钟便从身侧取出一个红漆小木匣,放在两人中间的小几上,手指轻轻敲了敲,道:
“我是你舅舅,既然你和你父亲决议已定,那我也不便多言。这是你娘写给你的信,你且收好。”
“今日事多且杂,你也劳累颇多,看过信,便早日歇息吧,明日再来谈论你日后的安排。”
—
沈裕抱着猫,敲了敲门,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眼睛顿时一亮。
他还有些踟蹰不前,屋内的燕衡已经笑着朝他招了招手,沈裕开开心心地跑进屋里,目光在小几上轻轻一扫,好奇地问:
“燕表哥,这是什么?”
严严实实的红木匣子,颇为瘦长,外观相当精美,看上去并没有被打开过的样子。
“这个么。”
燕衡摸了摸他圆溜溜的脑袋,笑着说:“这是我娘写给我的信。舅舅刚刚交给我的。”
听到父亲的名字,沈裕搂紧了小黑猫,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小声说:“是可以问的事情吗?”
“嗯?可以啊。”
燕衡伸手,想要摸一摸猫脑袋,被余恨未消的稚奴一巴掌几乎拍到脸上,要不是他身手敏捷,此刻脸上必然多了五道鲜红的划痕。
“怎么这么大脾气……”燕衡嘀咕道。
“那,表哥和父亲是在说什么呢?”
沈裕观察着表哥的表情,歪着头,到底没有按耐住好奇心。
燕衡托着腮,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沈裕立马道:“不用了,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燕衡乐了,像揉猫似的揉着自家懂事表弟的脑袋,十分愉快地说:“是一些很久以前就说过的事。”
沈裕抱着猫,缩着脑袋,努力维持住正坐的姿势,一边含糊地问道:“是什么事呢?”
“怎么和你解释呢。”
燕衡偏着头,漆黑的瞳孔中心像是有火星跳跃,他盯着烛光,忽然一笑,伸手点了点他怀里的猫,他的动作并不见得很快,却非常轻盈,全副戒备的稚奴还没有反应过来,脑袋上的手指便轻盈地掠了过去。
“你喜欢稚奴吗?”
“喜欢呀。”
“它如果死了,你会难过吗。”
这个问题让沈裕眼中闪过一丝迟疑,这并非对这个问题的迟疑,而是一个早熟的孩子,对于生死之事的敏感和畏惧。
他忍不住抱紧了怀里温热柔软的黑猫,小声说:
“……当然会啊。”
燕衡垂眸,阴影覆过他的眉骨,唇角却浅浅勾起,微微的笑:
“很多人都会难过吧……但是,有些人,却会想要和这只猫一起死呢。”
沈裕呆呆地瞪大眼睛。
“没什么。”
燕衡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对你来说,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对表哥来说,是很重要的事吗。”沈裕茫然地说。
“是啊。”燕衡说。
室内安静,烛火沉沉,有那么一瞬间,仿佛有一曾挥之不去的黯淡阴影自半空中降临,压在少年分明的眉目上,在刹那间,变成不曾见过的陌生人。
“哎呀!”
沈裕猛地捂住额头,稚奴喵的一声落在地上,怒目圆瞪。
燕衡笑嘻嘻地收回弹他额头的手指,依然是往日俊朗微笑的眉眼,他单手撑着地板,站了起来,对表弟伸手,说:
“好啦,讲故事时间到此为止。小孩子要早点睡,表哥抱你回房。”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暂时停更,如果哪一天全文存稿了再放出来,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