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似流萤》李晨歌

1、第一回 赏景（上篇）

　　七月十四，一片晴空万里，秋高气爽，阳光照在身上甚是舒服。
　　明日便是鬼节。

　　李子扬从洛阳城出来，看着城门外前来送行的父母和姑姑，心里很是不舍，下次回来不知是什么时候了。可是这一次他在家里也待得够久了，六天，已经耽误了他的行程，再不走，恐怕就走不了了。
　　嘴角翘起，李子扬很满足的一笑，然后大力的挥手，转身，再不回头。
　　下一个地方，他要去茶镇，那是一个比洛阳还要重要的地方，虽然他甚至并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应该去。
　　慢慢的走，到茶镇已是十日之后。镇子不大，住户却不少，但这里却只有一家客栈，老板娘看他时的眼神他现在想起来还觉得有些害怕，真怕一不小心被变成了人肉包子。客栈里除了他之外还有五个人，这五个人他没见过，这些人总是天来没亮就出门，深夜的时候才回来，老板娘曾经好心的提醒他，要小心一点。他暗暗点头，在这种地方，他必然会小心。
　　第四天他在朝阳刚刚升起的时候出了门，沿着镇上唯一的一条街散步，他看起来很悠闲，好像到茶镇来只是为了看风景的。不用多久他就走到了镇子外面，这里种了许多的麦子，已经有些成熟，金灿灿的煞是好看。李子扬站在田边看了会儿麦子，转身往镇上走。
　　回去的时候路过一户农家，他正巧口渴便进去讨了碗水喝，这户人家只住了一位慈眉善目的老婆婆，大概六十几岁的样子，但是身子还很硬朗，他跟这位婆婆闲聊了一阵。道了谢，李子扬出了院门又向那老婆婆说了声多谢才离开。
　　又住了几日，李子扬再也无法忍受老板娘看他仿佛看金子一样的眼神，收拾好包袱，启程回长安去了。他只不过是想独自一个人静一静，可不想连命都留在这里。

　　回去的话，其实并太着急，就算是回去他也是孤身一人，还不如就趁这个机会游山玩水一番，倒也不错。李子扬一路从茶镇向北行，在快要到长安的时候转了弯，他想去看看终南山，想要看看传说中终年不化的积雪。此时已是八月初九，天气还有些炎热，希望还可以看得到。
　　到山下时终于找到一家客栈，李子扬没多问就住了进去。这家客栈可是要比茶镇的那家好多了，至少这家的掌柜看起来比较像好人。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李子扬在吃午饭的时候才醒过来，梳洗完毕，他下了楼。
　　坐在东边靠里面的位置，随意要了两个小菜，李子扬刚喝了一杯茶，忽然注意到一个人。这人穿了一件洗的泛白的蓝衫子，背上背了个竹篓，从后面看好像是个老头，转过身来的时候才看清楚，原来是个姑娘。最重要的是，他想必在哪里见过这个人，李子扬握着茶杯仔细的想，他必定认识这个人。
　　这位姑娘跟掌柜的说了几句话之后就走了，看她走的方向，应该是长安。
　　起身，几步走到掌柜的面前，李子扬温颜一笑，“掌柜的，方才那位姑娘也是住在这里吗？”
　　掌柜的狐疑的看着他，正要开口，李子扬又道：“珊瑚姑娘是我的朋友，既然在这里遇见了当然要打声招呼才是。”
　　“珊瑚姑娘到这来采药，刚才已经走了，不过……”掌柜的看着李子扬，怎么看都觉得他不像是坏人，终于痛下决定似的说道，“珊瑚姑娘昨天上山采药的时候救回一个人，不知道李公子是否也认识。”
　　“哦？什么人？”
　　“也是位姑娘，看样子好像是受了伤，现在正在房里休息。”
　　“那烦劳掌柜的带我去见见这位姑娘，说不定也正好是我的朋友。”
　　掌柜的犹豫了一下，却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李公子请跟我来。”
　　两人上了楼，走到二楼最里面的房间前停下，掌柜的轻轻叩门，“明姑娘，明姑娘。”又唤了两声，却没有人响应。
　　李子扬听到“明姑娘”三个字心中一动，果然是她！
　　掌柜的又要叩门，李子扬忽然道：“掌柜的不必叫了，我想明姑娘是睡着了，我还是等她醒来之后再来找她好了。”说完，他轻声一笑，也不等掌柜的说什么，转身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掌灯时分，客栈里一片寂静，李子扬轻轻走到那房间前，静立片刻，然后抬手打开了房门。房间里一片漆黑，李子扬甚至看不到床摆在哪里，但幸好他向来很聪明，这样的客栈，房间恐怕也都布置得一模一样。绕过桌椅，李子扬径直走到床边，可这是他忽然后悔了，天这么黑，他又没带火折子，怎么看得清楚床上的人长成什么样子？万一认错了人，他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但是进都进来了，要是就这样出去岂不是更加……
　　正想着，身后突然响起一个女子的声音，“我说你半夜三更的不在房间里睡觉，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难不成是好人做腻了，想要试试做登徒子被打得半死的滋味？”
　　转过身时已有蜡烛点亮了房间，李子扬看着面前略有些憔悴，但显然心情不错的女子，笑道：“你怎么知道来的是我？几个月不见，你成了神仙了？”
　　“咳咳咳”，女子好像病得不轻，咳了几声之后脸色越发苍白，李子扬看着她放下火折子在桌边坐下，心念一转，也走了过去。“你病得这么重珊瑚居然不管不问的就走了，她还敢说自己是神医？”
　　明若汐看不出李子扬说这话的时候是不是真的生气，他总是这样似笑非笑的看人，看得别人都不明白。“她给我开了方子，走之前也给我熬了药，况且我这病也没多重。”伸手拿起茶壶想要倒杯茶却忽然想起来茶已经喝光了，明若汐很无奈的看了看杯子，看来她真的是好久都没病得这么重了，这几天总是迷迷糊糊的。“下午你和掌柜的来的时候我已经醒了，只不过还没有睡够，所以懒得应声。难道你还真把我当神仙了？”
　　“你要是能成仙，这世上倒是少了个爱找麻烦的人，不过我有点奇怪，你不在长安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
　　“那你跑到这里干什么来了？”明若汐翘起嘴角看着李子扬，仿佛已经知道他在这里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我来看终南积雪。”
　　“真有兴致啊，”明若汐又咳了两声，“我本来也是来玩的，可惜还没到山顶就受了风寒，也没心思去了。子扬，我记得你回洛阳看望伯父伯母去了，他们可还好吗？”
　　“还好，只是好些时日没见，老了许多。”
　　“那是因为他们见不到你，想你啊。”明若汐侧首看着桌上轻轻摇曳的烛火，轻声道：“还有人会想着你，真好啊。”静静的看了一会儿，在李子扬开口之前说道：“你打算什么时候才让我睡觉啊？再不走的话，我真的药叫人来了。”
　　起身，略有些无奈，李子扬轻笑道：“好，我这就走，不打扰姑娘休息了。”
　　明若汐看着李子扬开门离开，反手带上了房门，忽然打了个哈欠，吹灭蜡烛，上床睡觉去了。
　　李子扬不清楚明若汐是不是经常晚起，但是现在已经是中午了还没有见到她好像就有点不太对劲。吃了午饭，他便到明若汐的房外敲门，可是敲了半天也没有人应，索性便推门进去，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已经没有人了。房间里很干净，被子叠的很整齐，好像根本没有人住过一样。
　　退出房间关上门，李子扬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别人的事还是少管的好。
　　好不容易等到晚上，李子扬在月亮升起的时候到了终南山下。他并没打算登上山顶，只是今日月色正好，他想看一看月上梢头的景色。不过说起来，在月亮还不是很亮的时候出来倒真是有点不太明智，山路都看不太清楚啊。花了好大力气才走到半山腰，可是李子扬已经累得快要走不动了，找了块大石头坐下，他抬起头看天上那弯已经半圆的月亮。能够永远都这么明亮的挂在天上真是幸运啊，若能来世他倒是很想做一颗星星，就在月亮的旁边，哪怕是永远不被人们看到。
　　虽然是八月，但是山上多少还有些冷。李子扬坐了一阵，站起身时一双脚已经有些麻了，活动活动筋骨，他转身向山下走，是该回去的时候了。就算想要停驻于山中不再管红尘之事，不再染一片红尘于身，那又怎么可能呢。说到底，他也只是俗人一个。
　　按着来时的路往回走，算算也走了小半个时辰，可是怎么好像并没有走多远的样子。李子扬走着走着忽然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月亮想要知道自己现在在什么地方，可惜他还没有来得及弄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已感到身侧一道劲风袭来。
　　险险的躲过，身子还没站稳，持剑的黑衣人第二剑已经刺来，李子扬顺势向左一闪，连退三步，随手折下一段树枝，硬生生架住了长剑。
　　已经不想问“来者是谁”这样的蠢话，李子扬现在唯一能做的是尽力保住自己的性命，这黑衣人的武功之高就算是两个他恐怕也难以对付。可恨，李子扬暗暗咬牙，小时候总以为学武功没有读书重要，现在才真的后悔了，只是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手里的树枝早已受不住长剑的锋利断成两截，勉强支撑了十几招，李子扬在黑衣人一剑刺来的时候向后退了一步，却立刻被身后的树挡住了退路。
　　身后无路可退，长剑也已经到了面前，李子扬正无计可施之时，黑衣人长剑一抖，剑尖已经刺进了他胸前的衣衫。
　　“喀喇”一声脆响，李子扬还没有看清楚，黑衣人已经疾速后退，很快隐没于林中，弃剑而逃。
　　深深呼出一口气，李子扬这才分神低头，地上一截断剑，旁边还有一块拇指大小的石头。显然是刚才危急之时有人掷出这块石头打碎了黑衣人的剑，黑衣人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所以不敢妄动，又或者他知道这个人的武功比他高，总之，黑衣人逃了，他保住了一条命。
　　终于找到路下山，李子扬没有半点慌张，他知道黑衣人已经没有胆量再来杀他，所以他甚至是有点悠闲的向山下走。他已经没有心思再想那个黑衣人的事，他实在太好奇，是谁救了他？他并没有什么武功高强的朋友，就算是从小教他武功的杨轻云现在也在洛阳，更何况，他没有告诉任何人他要来终南山，什么人这么神通广大知道他在这里？有趣。
　　回到客栈已是三更，掌柜的开门时也是一脸睡意惺忪的样子，慢慢向楼上走，他可不希望自己的脚步声吵醒什么人。上了二楼正要往自己房间走，他却忽然瞥见最里面那个房间的房门好像是微微打开了一点。很是疑惑的走到那间房前，李子扬很佩服自己的眼力，果然是虚掩着的。侧耳倾听，里面没有一点声音，李子扬却真的觉得无奈了。明若汐这不拘小节的脾气好像是越来越严重了，就算天再怎么热也不能开着门睡吧，她到底还当不当自己是个未出阁的姑娘。抬起手好心的打算帮她关上门，却偏偏这么巧看到一道月光照在地上，也让他看清楚了地上那个看起来黑乎乎的东西其实是个人。反手关上门走进房间，李子扬扶起地上昏迷不醒的人，月光下，明若汐本就憔悴的脸更显苍白，而且她嘴角有丝血迹，眉头微皱，好像在强忍痛楚。
　　将她抱到床上，李子扬坐在床边给她把脉，过了半响却眯起眼睛看着明若汐苍白的脸。没想到风寒这种小病还能让人中毒，哼，真是天下奇闻。李子扬陡然站起身来，看她一副大大咧咧，凡事都无所谓的样子，原来真的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心怀广阔至此，真是让他佩服，万分佩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