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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千载鹤归恨 ...

  •   云鹤归从怔愣中回神,偷偷从臂弯间窥探眼前人,仿佛猫儿收起锋利的爪牙,只剩柔软的肚皮。
      陈哲身着白衣,打着黑色领带,是大部分医生该有的穿着。
      他偏白的肤色在月光下显得清冷,眼角细长却不轻佻,反而给人的感觉很温柔,浓密的睫羽在他笑时轻轻垂下,犹如珠帘散窗,细雨柔丝。
      而这张脸又因为眼角一点红痣熠熠生辉。
      云鹤归盯着那颗痣看了半天,才下意识点头,却仍是没有说话。
      “名字好文雅。”陈哲清润如玉的嗓音徐徐传来,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地上凉,起来吧?”
      现在正值三伏天,即使到了晚上也凉快不到哪去,医院设备简陋,三床病人只有一台老旧风扇,可怜巴巴的卖力工作。
      风还不大。
      云鹤归原本怕生,现下却鬼使神差地点头,陈哲笑了笑以示安抚,托着他手臂将人扶到病床上,隔着病服传来一阵温热,令云鹤归久久不能平静。
      他天生体寒,身体也从小比同龄人差了一节,到了冬天,更是无论如何都捂不热手心,而夏天再炎热,也只有一点温度。
      陈哲扶他异常小心谨慎,仿佛捧着个瓷娃娃,一不留神就会碎。
      云鹤归看着他不知道从哪找来个凳子坐下,从裤包里摸出两颗糖,“吃糖吗?”
      这里除了熟睡的老人,就只有云鹤归了,他瞪大眼睛,疑惑地指着自己。
      陈哲点头。
      云鹤归窝在床上转着眼睛打量他,片刻后轻轻接过那堆五颜六色的糖,他以前没吃过,从不知道那些小圆球嚼起来是什么感觉,只从别人口中听说是甜的,再无其他。
      他没有立马吃,而是小心翼翼地塞进包里。
      耳边又传来陈哲低沉的嗓音,“你多大了?”
      那声音虽显老成,但语气轻柔,悦耳好听,让人忍不住想看他的脸。
      果然,云鹤归抬眼,注视匿在光影里的陈医生,低声嘟囔:“十七。”
      像只猫儿。
      可一个高中生,哪来这么大的怨气,寻常人对陌生人警惕理所应当,但他这么没安全感,显然很反常,况且陈哲还挂着工作牌。
      不过有一种可能,他没看见。
      但陈哲蹲下时刚好在亮堂地儿,离云鹤归也顶多半米远,如果是老人,他看不见不识字,陈哲就认了,可偏偏不是。
      刚才他伸手时云鹤归躲了,空气中可以清晰地嗅到恐惧的气息,他在抖,他在怕。
      而那双手瞬间护在脸前的动作顺畅无比,仿佛他的怯懦与生俱来。
      在没人注意时,他会偷偷打量你,那眼神顺从
      得让人心生怜惜,像是低贱的奴仆对高主的仰视。
      又像被打怕了的家犬,听见敲打声就会想要逃跑求饶。
      那么,他不是没看见,而是根本没看,见着陌生人就下意识竖起所有防备,那是刻在骨子里的卑贱。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让一个鲜活少年沉沦至此,风光无限的年纪,仅仅是出了车祸,不至于压垮一个人。
      可他就是垮了,他想死。
      陈哲注视他的眼,想要翻遍他的过往,找到那封尘的时光,将泥潭里的少年救起,带他逃离。
      一个医生,无法放任恶果延续,他看过太多悲欢离合,人情冷暖,却又束手无策,无能为力。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个生命如烟火般转瞬即逝,或许人生大抵如此。
      可他是医生。
      但他也是个普通人,只能尽一点自己的微薄之力,让那些崩溃的人还能感受到一丝温暖。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职责所在罢了。
      所以,一定要问清楚,或许他能帮到云鹤归。
      从反应来看,云鹤归有很严重的应激障碍,这种肢体比大脑先反应的,就是应激障碍。
      “你在哪个学校读书?”陈哲敛去笑意,沉声问。
      他觉得这场车祸不简单,今天是周五,学校门口总会聚集一群骑鬼火的混混,云鹤归这性格,十成只有被欺负的份。
      “县……三中……”他声音仍是很小。
      陈哲一愣,意识到自己又惯性露出“凶神恶煞”的表情,瞬间像泄了气的皮球,连忙摆手解释:“没凶你。”
      又手舞足蹈安慰半天,说自己本就是这样,直到云鹤归撇了眼他,才略微松了口气。
      不过他还挺意外的,县三中已经是他们这里最好的高中了,陈哲剥了颗糖送进嘴里,随口搭话:“那你的成绩一定很好吧?”
      无人回应。
      刚被安抚稳定的云鹤归双手猛的抓住头发,把脸埋入阴影中,衣角都在颤抖,且比上一次更加猛烈,嘴里不断重复着“不……不……”
      更是止不住摇头,失措的不成样子,好似被梦魇扼制,无法挣脱。
      陈哲后悔自己说错了话,想伸手挽回,可指尖还没来得及触到云鹤归的肩膀就被一掌拍开,手背皮肉瞬间变得通红。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怒吼,“走开!”
      直把同病房的两个老人吵醒。
      陈哲皱眉,也不管会不会被伤到,抓住云鹤归的肩,对两位老人道了声“不用管”,又转头低喝,“别乱动!”
      换来的却是更加激烈的反抗。
      云鹤归还裹着石膏,身上也还有伤,再这样下去伤口会撕裂,处理起来极其麻烦。
      他“啧”了声,立刻用双手环住云鹤归,把他护在怀里,却突然闷哼一声,云鹤归在抓他……后背,喘息片刻,用手给云鹤归顺背,以示安抚,温声重复道:“别动……别动……”
      挣扎仍在继续。
      “对不起,我不该那样说,你……别动,有事可以跟我说,别激动,好好养伤……别动……”陈哲使尽浑身解数,一个劲的安慰,还是无济于事,他不是心理医生,认得这种症状,却不知道发病该如何让患者平复。
      旁的老人有一个没睡,叹口气,“小伙子年纪轻轻的怎么想不开啊?”
      晚上换药时她都看见了吧。
      接着又兀自喃喃,“我有个孙子,也有你这么大,可我……好久没见到他了,这孩子也不回来看看我,人大了不中留啊……”
      云鹤归仿佛听见了她的话,胸口起伏,竭力抑制自己,没有挣扎,陈哲衣料下的皮肤已经有了红痕,现下得空,竟是火辣辣的疼。
      风带着灼浪吹进来,电风扇终于经不住,跟走廊外的灯一样老化,最后坏了。
      病房没了风扇,陈哲额头一会儿就涔出了细汗,衣服也被汗渗透,云鹤归在他怀里不动了,陈哲却没有放开他,继续给他拍背,在耳边低语,“没事的,没事的。”
      见他平静下来,老人弯起干裂的嘴角,一脸慈祥,“对了嘛,年轻人别老想不开,你要是没了,家里人该多伤心呐。”
      她多半以为他又想不开,顿了顿,问道:“吃橘子吗?”人老了,没人陪她说话,如今看到年轻人,憋了一肚子的话被一股脑砸出来,喋喋不休道:“我孙子小时候爱吃,他都两年没回来了,说是高中生活忙。”
      说到这里她有些生气,“不是还要放假吗?也不回来看看我老太婆,”她盯着手里的橘子,又很失落,“橘子树结果了……你怎么还不回来?”
      最后一句大概是说给她孙子听的。
      陈哲抱着云鹤归,静静听着这一切,没有说话,怀里的少年突然耸着肩,微微发抖,这次不似激动,竟是抽泣。
      “你哭了?”陈哲低头看他,却什么也没看见,怕他情绪再度失控,只好抱得更紧些,笨拙的安慰,“别哭。”
      万千委屈积压在一起,云鹤归终于溃不成军,鬼使神差地回抱住陈哲,放声大哭,眼泪打湿了他的肩头。
      陈哲一愣,没想到他会抱自己,又瞥了眼刚才的老人,发现她已经睡着了,手里还窝着橘子,是想孙子了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云鹤归哭累了,也渐渐睡熟,陈哲撑着床将他放下,掖好被子,思索片刻,又把被子掀了。
      大热天的,可别病了。
      转身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他刚刚想到了什么呢?陈哲消失在走廊尽头,或许他也想家里的橘子了,或是那个,等他回家的老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千载鹤归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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