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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往复夜提灯 ...


  •   (一)

      “你的名字叫苍矢,你要找的人叫北寒露,对吗?”

      男孩闻言沉默,但并未否认。

      陈写银接着说:“失踪多久了?年纪多大?什么模样?”

      他定定地望着她,面色极差。

      “是不是年纪很小?身体瘦弱?是个女孩?”

      男孩皱眉,缄默的态度似乎有些松动。

      接着,陈写银逐字重复了一回刚才那句向车外用扬声器复述的话,以确认那话的意思。

      只听冰冷人声字正腔圆地译道:“誓不别离,长毋相忘。”

      竟是句定情之言!陈写银与兰祈恒愕然对视。

      这话如同扳机,瞬间引燃了男孩的情绪。

      他又猛然扑到车窗之上,面目悲苦地一下下拍打车身,在玻璃上晕开了一抹水汽。

      陈写银急忙解释:“我可能见过你要找的人,她……”已成房梁上一具摇晃的骨架,通身都是脓血四溢的伤口……这话她说不出口,只道,“她可能往西边去了。”

      男孩面露猜疑,瞥了兰祈恒一眼,又转向陈写银,似乎想向她确认。

      话已至此,陈写银只得点头。她昏迷前最后一次见到那女孩便是在西村口,如果女孩没有被重新捉回去,便是朝西奔逃了。

      男孩仍是半信半疑,思索片刻,终于开口。

      “带路。”

      兰祈恒当即拒绝:“我们还要赶路。”

      男孩又重复:“带路。”

      见车内二人都不松口,男孩突然奋身一跃,猛然飞扑到挡风玻璃上,怒目圆瞪,以命相逼的态势,似乎不容商榷。

      陈写银只得暂且安抚道:“我们商量一下。”

      兰祈恒关了实时翻译,不悦道:“完蛋,被讹上了。”

      陈写银却只问:“我们的食物足够三人撑多久?”

      “你该不会是想把他带上吧?”

      “你看,”陈写银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指了指男孩在玻璃上留下的那几片浑浊,“这水雾、指印,是真是假?”

      兰祈恒俯身凑过去,上下端详一番,答:“如果是假的,也属于非常逼真的假。”

      “客观上,资料显示这个人属于已经灭绝的部族,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如果他是真人,两种可能性:第一,资料有误,这一族并未灭绝;第二,我们的所见所闻不太对劲。”

      陈写银停顿时,兰祈恒接嘴道:“如果他是假的,两种可能性:第一,人为的陷阱;第二,自然的陷阱……”

      陈写银冷不丁问道:“那你是真的吗?”

      兰祈恒便圈起胳膊,略显防卫姿态质问道:“那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

      “我无法自证,”陈写银并无波澜,“不过,现在的局面,就我的理性思考而言,我倾向于第一种可能性——我们所接触到的资料或许是错误的。”

      “这建立在你所见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前提之下。”

      这时,陈写银腹部传来“咕噜”一声。

      兰祈恒轻笑,从储物格里抽出一根能量棒递过去,评价道:“我相信你是真的。”

      这使得陈写银灵光乍现,当即提议:“要不我们试试看这个人会不会饿?”

      “或者试试他的马,一般马吃下的饲料不到四小时就会全部消化完,我们就给他四个小时。”

      有了初步计划,他们又开启了即时翻译。

      兰祈恒打开扬声器,与窗前人好声好气地商量道:“我们可以陪你找一段时间,但要是一天一夜都找不着,你也不能赖我们,我们得继续赶路,之后你自己找,可以吗?”

      男孩冷眼道:“不,两日两夜。”

      “怎么这还要讨价还价啊?”

      陈写银以眼色示意兰祈恒没必要多做纠缠,干脆道:“那就按你说的。”

      男孩便吹了声口哨,将马儿唤来,飞身回了马背。

      车马同路西行,夕阳余晖悄然收敛,天地茫茫,昏黑中只剩车灯劈开的一抹光明。

      陈写银的视线在马与路之间来回监控,暗自掐着指腹与深重困意争斗。

      兰祈恒的声音像一道闹铃,将她从混沌中拉了回来:“外面只有零下十五度,他不冷么?”

      陈写银试着拉动摄像头,将那男孩的画面放大,他用布料粗糙的面罩将眼睛以下裹了个严实,帽子和衣裤上有些动物皮毛,许是基于原始经验的有效保暖措施。

      外头的风越来越大,她打开一点车窗,边听见天地间呼呼作响的风声,放眼望去,大地无尽,她冻得打了个寒颤,匆匆关上了窗:“怎么可能不冷?”

      兰祈恒又问:“倒计时还剩一个小时,如果到时候他和他的马都不需要进食或休息,我们要跑吗?”

      (二)

      要仁慈,还是要自保?苍矢望着利刃之下女孩被火光映照得发红的脸,自问。

      “你真的想一辈子留在这里吗?”她语气坚定像是自有答案,眼中毫无畏惧,他脸上却满是动摇。

      片刻的沉默,却似良久的拉锯。女孩的瞳孔中,匕刃被缓缓举起。

      她闭上了眼睛。

      身前的压迫感却倏然撤离。

      “你走吧。”她听见苍矢道。

      她猛然起身,不加犹豫便跑向她的马,翻身上马,只疑惑道:“你不抓我回去?”

      “抓你回去,必是一死,逃,或许有一线生机。”

      的确,如果她这次再被抓回去,等待她的必然是罪加一等的惩虐,最终亦是被献祭的结局。相较而言,她宁愿拼死抵抗,哪怕死在这里。心思一转,她不禁问:“既活一场,你怎么甘心困在这里?”

      他摇头:“我有我的命。”

      话音刚落,只听“铮”的一声,玄色一闪而过,眨眼间便凭空多出一支粗箭,直直插在眼前的树干上。

      二人都立即分辨出了那玄色的正形——部族的人马已经追来,箭雨先至。

      苍矢急吼:“趴下!快跑!”

      女孩俯身紧依着马背,猛然驱马疾驰向背坡冲去。

      身后,箭雨似落瀑而来。

      冰冷的空气冲撞着、撕扯着她的皮肤和眼球,马蹄与利箭几乎同时掠过冻土。

      她渴望的已不是活,她只想就这么向前跑,哪怕一箭落马死去,或跑到没有力气死在哪个更冰冷贫瘠的地方,即便难逃宿命,她也至少有过了短暂的自由。

      她宁死于此也绝不活着回到那恐怖的部族,那视外族人命如草芥的地方,她永远忘不了阿姐眼中的生气缓慢灭失的模样,忘不了阿姐在众目睽睽之下变成一块块血肉的画面。

      这或许是她最后的机会,她要离开这里。

      无论死活,她都不要再做人畜。

      凄厉的风如呼号的鬼魅在她周身呼啸,她能感受到阿姐在那一众野魂中抱着她、轻抚她,就像在迎接她去往另一个世界。

      “阿姐……”她默念,她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清,只知道朝那更黑暗更荒芜的地方死命地飞驰。

      此番不知跑了多久,原紧追不舍的死亡阴霾迟迟未降临。

      马渐渐没了体力,放满了速度,她也回过神来,手止不住地颤抖。

      她这才回首望向来时方向,眼前所见却似幻境,令人瞠目——昏黑间,远处的山头已燃起熊熊烈火,火舌直冲天际,焰光将那一方天地映得似血般红。

      近处,却闻急促的马蹄声。

      她不觉擒住缰绳,夹紧了马腹,努力分辨那黑暗中的来人。

      那由远至近的马蹄声慢了下来,她也不再急着逃跑,那马背上分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你……你不是要留下吗?”

      那身影在马背上摇摇晃晃,背着火光,步步靠近,似烈火中溃围出逃的鹰隼。

      “这是……我的命。”

      “你受伤了!”她看见,他肩上有一根钢箭贯身而过。

      说着,他颓然倾身,落下马背,重重地砸到了地上。

      (三)

      男孩的陡然坠马,彻底打消了陈写银与兰祈恒的困意。

      车窗外,人倒在地上生死不明,马也跟着有气无力地跪倒在一旁,颇为凄苦。

      “救?跑?”

      “不救不好吧?”

      两人嘴上虽还在讨论,却都已然起身。

      兰祈恒将男孩扛进了车厢,陈写银在车外生了火,给马凑活喂了些水和压缩食物。

      她身披寒气回到车上,冰手触及车内温暖的空气,血液中便泛起阵阵麻意。车内弥漫着人马混杂的臭味,兰祈恒正在车厢后部翻箱倒柜,男孩平躺在车厢中段的地面上,身下铺着保温垫,其身前的衣物被掀开,绑上了简易的医疗观测设备。

      听见那仪器发出的虽微弱却真实的心跳声,陈写银多少松了口气。她顺手扯下了男孩脸上的“防风面罩”,从其面庞的稚嫩程度上看,几乎可以确认他不超过二十岁,脸颊已冻得通红,嘴唇干裂得像是碰到就要化成粉末。视线瞥至那近乎凹陷的腹部,她这才真正体会到鳖缩并非谬说。

      短暂打量间,兰祈恒带着一堆注射剂匆忙过来,动作之快,车辆都随步伐晃动。明明男孩另一侧是一大块空地,偏挑陈写银蹲跪的地方挤了进去。

      陈写银被他刁钻的走位强行挤开,正想挪到另一侧去看,兰祈恒一边手头忙于找位置注射,一边提醒道:“给马也披个保温毯。”

      头也不抬,似是无心。

      陈写银起身走到窗口望了一眼,马已经恢复了一些生机,在火堆边小步徘徊,便说:“我在外面生了火,应该没事。”

      “不行,再去看看,要是马有什么三长两短,这家伙醒了怎么走啊?”

      她眨了眨眼,兰祈恒往伤病人员胳膊上戳针管的动作无比粗暴,她小声评论:“你该不会是想把他痛醒吧?”

      “啧,别管这儿了,快去照顾马。”兰祈恒空出的手在空中一通猛挥,像是要用掌风把她吹出车门。

      “行吧。”陈写银拿了张保温毯便又下了车,给马由上至下地裹了一周。

      那眸光自带忠良,她不禁抬手抚了抚马额上的菱星,马便放低了鼻子,朝她靠近了些,像要钻进她的肘圈似的。

      马的鼻息温热、湿漉漉的,拱到她手边时,她不觉嘴角上扬,轻轻环上了马脖子。

      动作自然到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她靠在马鬃边上,视线在火光中延伸开来,模糊地望见不远处的地上有一堆异物。

      她敛起笑意,收手摸出了随身的枪,试探着朝那堆不明物体的方向靠近。

      精神紧绷着,她渐渐看清了那堆东西的正体。

      地面上插着数根粗径箭束,举目望去,更远处的地上散落着破损的箭支。

      有些眼熟……

      她回头看了一眼火堆旁边的地面,男孩坠马时,背上剩下的箭也跟着撒在了地上。

      而那几支箭,跟远处地上插着的废箭一模一样。

      她的背上渐渐泛起凉意,寒毛四起。

      绕了一大圈,他们又回到了原点。

      战栗间,呼啸的风声中却突然传来了远远的马蹄声。

      仔细分辨,那声响来自反方向。

      陈写银不觉屏息,目光所及之处,大地被红色火光与车尾灯隐约照亮,如有提灯的打更人出没空巷。

      蹄声拉扯着寒滞的空气执着向前,陈写银仿佛看见身陷沼泽的羚羊向淤泥更深处挣扎。

      浑茫前路突兀出现了清晰标的,她的瞳孔终于得以聚焦。

      高大的马背上伏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起伏疾来的马背上朝她张弓拉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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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往复夜提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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