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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逃亡的罪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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滕王似乎害怕了,他肥白的脸上闪过夸张的惊恐表情。他的脸蛋原与人不同,正是两颊多出来的下坠的连块肉团,既然是凭空多出来的肉,没了支持,轻微哆嗦也被放大成“吹皱池水”般的波动——像是乡村婚宴上的“扒肉条”热腾腾冒着荤气,颤微微抖着肥韵。他可怜兮兮地说:“本王不敢,本王也是被蒙在鼓里。”他的小眼睛眨了眨,忽然暴笑出声。众人原都是常在一处玩的,了解滕王,当然知道他是故意戏耍这位又神气又傲慢的女捕头,一起捧腹大笑起来。
而那个女捕头只是扬起眉毛。她的眉型如华山“回风舞柳剑”中最后一招“折柳绝别”的收势,也须是华山剑法最高的剑客青天真人使出的剑意——沉而稳的起手,干净利索,无情无忌地挥起,敛尽一切剑芒,绝无丝毫偏离,那一剑去到尽头,是一折,只一折,洒脱的扬手留下一道优美的白光——那是眉稍;她的眉型亦如张旭醉后狂草一墙“大风歌”,便是那“大风起兮云飞扬”的“飞”字一甩——一个“狂”也便够了。
而这个女捕头只是扬起眉毛,便淋漓尽致地传递了她的情绪,那便是——蔑视。她似乎忍住自己的其它表情,然而还有泄露出一个轻浅的几乎看不出的冷笑。
她开口道:“亭外艮位金鱼缸后埋伏的兄弟,呼吸微若游丝节奏很快,当是洪州紫家的高手。昔年紫家先祖游荡于江湖,忽得一宝名紫靺羯,上刻练功之法,因之成一代高人。我倒一向好奇这紫靺羯倒底是何物,是长是短,是红是绿……”
王敬弘见她讲出滕王于亭外埋伏的人手,说得有凭有据,有声有色,正不知真假。那肥白的滕王也听得入神,似乎浑不知内情,听得有趣。一直烹茶的李约忽然开口道:“那里有人埋伏吗?王爷今夜宴客,大家朋友相聚,怎能做此刀兵相见,大煞风景之事。”说完他便将手中茶盅掷向那金鱼缸,但听“喵呜”一声,金鱼缸手窜出一只大黑猫来!
王敬弘暴笑起来,指着那猫笑得下气不接下气:“哈哈……我还道真有什么紫家,什么紫靺羯呢……想不道那‘微若游丝,节奏很快’的高手竟然是一只猫……今天可真太可乐了……”
从高青入门众人就一直有被她蔑视的感觉,这回见她出了丑,自然是无比畅快,也是人之常情。唐弃绝也不禁得意。
只有小七,高深莫测的保持一贯的微笑,便是他那么留神,还是眼前一花,高青已不知去向,但见亭外震位花朵丛丛的荼蘼架晃了一下,然后便闪出了高青,她施施然如赏花归来,信步回亭,只是一只手拖着一个人颈后衣领,那人似是没有知觉,任她拖着——看来是被点了穴。
她将那人丢在地板上,俏皮地睁大眼睛,故意道:“啊呀!我说错了。这人的气息沉厚稳健,呼吸有节律,比常人慢了两三倍,原来是广州南海郡的海客一派,擅长潜水捕珠,最会闭气埋伏。”
笑声一下子梗住了,统统噎在咽喉里,再也发不出来——原来她刚才说的话不过是故布疑阵。然后唐弃绝便发现自己被一条长索缚住。高青在出索攻击唐弃绝的瞬间,瞟见小七动了动,似乎犹豫了一下,但他终于没有出手阻拦。
滕王亲切地笑道:“高捕头,你今日一定要带走唐弃绝?”
高青负手,嘴角轻轻翘起,代表了一丝客气的微笑,但是更像是挑衅的冷笑,似乎平白地看透了对手的小小伎俩,不屑一顾,那种表情由不得让人心中发恨。而对王侯该有的谦卑态度,她更是似乎装都懒得装,直截了当地说:“不错。不过他只是无意中的收获。我既来此,自然是查案。两宗命案。酉时二刻,蓝宝石坊的舞女韶光和媚川突然丧命贵府。”她对自己的消息来源有绝对的把握,径直望进滕王双目,毫不迟疑。
她的态度是毫不妥协,而这些王公贵族又怎么会任她擅自行动?空气中酝酿着隐隐的风雷,一触即发。
滕王细眯着小眼睛,与她对峙了片刻,忽然一阵大笑,道:“好!好个又狂又傲的捕头!今日若让你带走了人,岂不是夺了本王的威风吗?本王近来买了一班舞伎,颇会几样花式,花拳秀腿也有几分能耐。今日你若能斗下几个回合,出了阵,那本王便允你一样:或是查案,或是带人走。”
高青不语,她只是那么立着,一只手打在腰间——她站得很直很稳,气势逼人,但偏偏身材凹凸有致,曲线波谷动荡,怎么样都带着难以掩饰的妩媚。那女性的妩媚里夹着刚毅的做派,合成一种非常新鲜动人的狂野魅力——似乎永远让人期待她会做出什么非常之举,那种如夏日台风带来的闪电般突然、震撼、眩目、艳丽的非常之举。
所以人们在期待,期待她将如何拒绝,她将如何把事情推向不可收拾的局面,如何爆发一场最终的对立——她自亮相至今,一直是桀骜不驯,傲慢不羁,每个人确信她必定会拒绝滕王苛刻的提议呢?
高青的目光一一扫过众人,若有所思。她忽然笑了,虽然笑得很轻,但嘴旁两道优美的笑纹弧线清晰可见,这是她第一次笑,这一笑冰释了她所有的冷酷。她点点头,说:“好。”答应得干脆利落,轻松简单,如吃小菜粥。众人大感意外:一场意料中的令人期待的大战如此便消弥于无形了?
王小七便笑了:“咦?怎么刚才剽悍掘强如女娲一力去补天。这才转眼工夫,怎么便泄了真气,老实听话如家养鹦哥了?”他这话颇是刻薄奚落,倒是说出了众人的心声。高青冷冷丢过一个眼神,威胁他收敛点。
小七立刻抱肩,假装受寒:“好冷好冷!瀚海阑干百丈冰,冷不过大人你一双白眼啊。”他这般装样,故做滑稽,想来素日也是如此调皮逗趣,是以众人立刻哈哈大笑。高青的一双大眼睛自然又是瞪了过来。
虽然也是白眼,小七却从眼神中读出了一丝破冰后的春暖花开,似乎她不仅没有因为他的打趣而生气,反倒颇为欣赏他的诙谐似的。有种另眼相看的味道。小七不禁琢磨起她的眼神来,又暗自笑自己竟然为一个白眼欢呼雀跃。然而,即便仅仅能不被她蔑视,就似乎比别人的千百句赞美更值得骄傲。